关于女子与小人的新解
只要我们对历史进行有事实根据的还原,就会发现,今人对孔子的一些指责,指向的也许不是本来的孔子,而是圣人之徒加在孔子脸上的涂饰。
不管采取何种思维方式,思想的产生,都是社会实践和精神体验的结果。因而对孔子的思想言论,要紧的是放在特定的社会历史境遇中,分析其生命的遭际和心理的反应,而不能将之从特定的社会历史境遇中游离出来,孤立地向某个方向作随意的主观引申,普泛化到了不靠谱的程度;也不能百般曲解、回护,为圣人讳,为了制造“句句是真理”而失去实事求是的准则。
比如,《论语·阳货篇》孔子的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此语在妇女解放和女性主义思潮中,最受诟病。以往注家也有所觉察,就进行回护。
其实与其费尽心思地为这句话的正确性作辩护,倒不如考察一下这句话产生的历史境遇。孔子的政治生涯中,两遇女子。一是《论语·微子篇》说的:“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对于此事,《史记·孔子世家》综合先秦文献,是这样演绎的:
定公十四年(当为十三年,公元前497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男女行者别於涂;涂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
齐人闻而惧,曰:“孔子为政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之为先并矣。盍致地焉?”黎鉏曰:“请先尝沮之;沮之而不可则致地,庸迟乎!”于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文马三十驷,遗鲁君。陈女乐文马于鲁城南高门外,季桓子微服往观再三,将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往观终日,怠于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鲁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则吾犹可以止。”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郊,又不致膰俎於大夫。孔子遂行,宿乎屯。而师己送,曰:“夫子则非罪。”孔子曰:“吾歌可夫?”歌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可以死败。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师己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师己以实告。桓子喟然叹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
这里既讲到孔子为政带来“男女别途”,又讲到齐国“女子好者”八十人,在孔子政治生涯造成转折中的负面作用。孔子离鲁途中作歌,指责“彼妇之口”、“彼妇之谒”,而季桓子则感叹“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在如此情境中,发一点“女子与小人”并提的感慨,不也是不会令人意外吗?与其说孔子在抽象地谈论“女子”,不如说他在批评“好女色”;与其说孔子在孤立地谈论“小人”,不如说他在针砭“近小人”。
再看另一次遭遇女子。《论语·雍也篇》记载孔子离开鲁国而出入于卫国,发生“子见南子”事件。
据《吕氏春秋》,孔子是通过卫灵公的宠臣的渠道,见到卫灵公的釐夫人南子:“孔子道弥子瑕见釐夫人。”这个嬖臣弥子瑕,大概就是《史记》所说的南子派使的人。这次拜访却引起子路的误会,害得孔子对天发誓。而卫灵公却没有因此尊敬和重用孔子,只给他一个坐在“次乘”上,跟在自己和南子的车屁股后面的待遇。引得孔子对如此女子、如此小人,大动肝火,痛陈在卫国,“好色”已经压倒了“好德”。并且为此感到羞耻,离开了卫国。在如此情境中,孔子对“女子与小人”作出申斥,又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呢?当然,孔子身处宗法社会,他建构礼学体系时,难免有男尊女卑的偏向,这也不足为怪,现代人没有必要设想孔子为我们解决了一切问题。奇怪的倒是一些“圣人之徒”竭力否定这些历史情境,似乎要洗去圣人身上的污点,并将他在特殊情境中说的话,加以普泛化,给人吹出一个个“句句真理”的肥皂泡。这反而随着历史进入现代,这些“肥皂泡”破裂,成了人们指责的话柄。只要我们对历史进行有事实根据的还原,就会发现,今人对孔子的一些指责,指向的也许不是本来的孔子,而是圣人之徒加在孔子脸上的涂饰。只有消解这类涂饰和包装,才能如实地分辨孔子的本质和权变、贡献与局限、精华与糟粕、短暂与永恒。我们谈论孔子的力量,才是真实的、而非虚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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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康金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