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载夜宴图卷局部
关于自己熟悉的环境,我们总以为是理所当然,而不加以十分的重视,也不会加以思考。如果换一种眼光来看,我们就会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浓厚的文化氛围中,比如说我们每天坐的椅子。
单纯“椅”这个字,出现得非常早,仅是在《诗经》中出现了两次:定之方中,作于楚宫。揆之以日,作于楚室。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诗经·国风·鄘风·定之方中》其桐其椅,其实离离。岂弟君子,莫不令仪。(《诗经·小雅·南有嘉鱼之什·湛露》)这里面提到的“椅”,不发“yǐ(三声)”音,而是“yī(一声)”音。《尔雅》解释说:椅,梓。(《尔雅·释木第十四》)依照《尔雅》的解释,“椅”就是梓树、或者类似于梓树的一种植物。这与我们所想象中的坐具“椅子”相去甚远。
在中国古代,人们席地而坐,就是在地上铺上筵,再在筵上垫上席,人们就跪坐在席子上;有时也可以坐在床上。古代的床有两用:一是作为睡觉用的卧具,一个是休息的坐具。《孟子·万章上》所说“舜在床琴”的“床”,就是坐具。古人那种跪坐是很累的,所以就有了“几”。现在大家还说“窗明几净”,所说的就是这个“几”,它是长方形的,不高,类似于今天北方农村的炕几。有了“几”,就可以靠着休息一下。《孟子·公孙丑上》中的“隐几而卧”、《庄子·齐物论》中的“南郭子綦隐机而坐”,说的都是这层意思。这种跪坐的方式,一直延续很久,并影响广泛。东邻日本,从东汉开始与中国进行绵延不断的文化交流,并学习中国的生活方式。比如他们现在仍然盛行的跪坐榻榻米,就是学习中国的跪坐方式。
古人坐的时候,两膝跪在席或床上,臀部坐在脚后跟上。大家小时候不听话,父母会罚跪,跪上半个小时,腿脚就全都麻了,跪不住。古人虽然天天跪坐习惯了,但跪在坚硬冰冷的地面太久,仍会觉得不舒服,于是大家就群策群力,发明新的坐具。在汉朝的时候,出现了独坐榻,类似于床,但仅容独坐,榻的四周增加了低矮的榻足,膝盖可以不再接触地面,榻面加上坐席或坐垫后显得更加柔软,这是坐具的一个改革。随后出现了“胡床”。胡床是东汉初年由西域少数民族传入中原的。胡床由八根木棍组成,可以坐的那一面是由绳索连接。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马扎”。
从现有资料来看,中国第一把椅子,出现在敦煌第285窟的西魏壁画。壁画上,菩萨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垂足而坐。从那时起,我们现在日常的垂足坐姿产生了。但用“椅”这个名字来描述这种坐具还没有形成。而且那个时候,人们只把它当作是一种高型的坐具,人盘腿、或者跪坐在椅子上。椅子作为一种新生的事物从西域流传到中原,文人士大夫对此却兴味了了,只有少数贵族和僧侣使用。
虽然从西魏开始,椅子就已经在中原出现,但它的出现不会立刻改变广大汉人跪坐的习惯。在唐朝出现了后世的“圈椅”。在唐画《挥扇宫女图》中,我们可以看见一个丰腴的宫女慵懒的躺在圈椅中。这种坐具,不再仅仅被视作是“坐榻”,而被称为“倚”:很显然,因为它可以在坐的时候倚着。《通雅》就说:“倚卓(椅桌)之名见于唐宋。”而这,将改变中国人跪坐的传统。在有名的描绘南唐官僚的画卷《韩熙载夜宴图》中,共出现了六把不同式样的椅子,其中五张都是用来垂足高坐的,只有一张是用来跪坐的,可见一斑。
在宋代(960年~1279年),垂足而坐的椅、凳等高脚坐具普及民间,结束了几千年来跪坐的习俗,中国人完成了从“跪坐”到“垂足高坐”的起居姿势革命。这个时候,单纯的“可以依靠”的“倚”字已经不能描述这种坐具。而且用“倚”这个动词来描述一个名词,也不符合汉人的习惯以及汉语的传统。因为椅子都是木头制作而成,所以用“木”字旁的“椅”来代替“倚”成为大势所趋。宋人著述的《新五代史》《五代史补》《春渚纪闻》《老学庵笔记》《大宋宣和遗事》《东京梦华录》等书中都用“椅”字。宋时的孔平仲说:
古字通用,后人草则加草,木则加木,遂相承而不知也。如倚、卓,遂作“椅桐”之“椅”,“棹船”之“棹”。……(孔平仲《孔氏杂说·卷四》)
不过,桌椅的“椅”并没有完全盗用原来梓树意思的“椅”,而是“借尸还魂”,即借用了“椅桐”之“椅”的字形,再借用了“依靠”之“倚”的读音,然后结合起来表示桌椅之“椅”的意思。随着椅子的日渐深入生活,而表示梓树意思的“椅”日渐从生活中消失,我们熟悉的
“椅”更多的是读“倚”声。以至于我们很少提及它的本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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