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道学家中的大诗人
http://wmf.fjsen.com 2018-05-07 10:51:56 林怡 来源:东南网

东南网5月7日讯(福建日报记者 林怡)宋高宗绍兴十八年(1148年),朱熹中进士,先后任职于泉州同安、江西九江、浙东、福建漳州、湖南长沙等地。1194年入都,除焕章阁待制兼侍讲,为宋宁宗讲学四十余天。朱熹一生大多在福建闽北讲学授业,是中国近古时代最重要的集大成的思想家。他倡导“理为本”“理为主”“格物穷理”“内圣外王”“尊王贱霸”等学说并身体力行,所构建的理学体系被后世称为“闽学”,对宋以后的中国社会、政治与文化影响深远。

朱熹经史子集无所不通,不仅是伟大的哲学家、教育家,还是著名的文学家,其散文创作和诗歌创作在中国文学史上也具有相当的影响力。钱锺书称赞朱熹是“道学家中间的大诗人”。

游湖不忘“粮食安全”

淳熙十年(1183年),赵汝愚时任福建安抚使,朱熹开始在武夷山五曲大隐屏下构筑武夷精舍。三四月间,朱熹写信给在福州的赵汝愚,为赵汝愚治理福建出谋划策。六月,监察御史陈贾上奏请禁“伪学”,矛头指向朱熹。十月,朱熹南下福州、莆田、泉州。十二月,再经福州返回闽北,此行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与赵汝愚会晤。

朱熹一生多次到过福州。早在隆兴元年(1163年),汪应辰知福州,招朱熹到福州商讨治闽政务,朱熹告诫汪应辰说:“宁可作穷知州,不可与民争利”。

二十年后,朱熹再到福州,与同道赵汝愚相见,喜忧交集,写了《游西湖》一诗:越王城下水溶溶,此乐从今与众同。满眼芰荷方永日,转头禾黍便西风。湖光尽处天容阔,潮信来时海气通。酬唱不夸风物好,一心忧国愿年丰。

福州城北越王山,今称为屏山。秦汉之际,闽越国的王城就建在越王山南麓附近。朱熹喜的是,从越王山城楼远眺,福州山环水绕,在赵汝愚的治理下民生和乐。“此乐从今与众同”,暗含了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说赵汝愚做到了与民同乐,自己看到此景此情,也分享了福州官民的喜乐。

颈联和颔联写近景和远景。越王山近处通连着福州名胜西湖,赵汝愚将西湖重新疏浚,满湖的菱叶荷叶遮天蔽日,禾黍在西风中摇晃。极目远眺,湖水尽处,天容广阔,天涯尽处,便是海角。福州濒海,潮涨潮落,海上气息随潮汐涌进福州。

“湖光尽处天容阔,潮信来时海气通”两句,写出了福州城湖光山色、海天相连、海纳百川、开放包容的恢宏气度。面对福州如此美好的山水风物,诗人笔锋逆转,末句以“忧”结束。

诗人念兹在兹的是“一心忧国愿年丰”。如果不能确保粮食丰收,让老百姓衣食无忧,自然风物再美好,又如何呢?这首诗围绕着“乐”和“忧”来抒写作者的心志,体现了朱熹不顾个人荣辱安危,时时处处以天下苍生为念的情怀。

不爱出山?一洗尘埃山更好!

朱熹祖籍徽州婺源,出生于福建尤溪。父朱松,字乔年,号韦斋,曾任福建政和县尉、尤溪县尉、左承议郎等职。母祝氏(小五娘),新安名门望族。1143年朱熹十四岁时,朱松病逝,遗嘱以家事托付福建崇安(今武夷山市)五夫里刘子羽,命朱熹往父事之,并受学于武夷三先生,即胡宪、刘勉之和刘子翚。

胡宪(1086—1162年),字原仲,胡安国的侄子,祟安人,理学家,学者称之“籍溪先生”。绍兴年间曾以乡

贡入太学,不久即返回家乡专心学问。后赐进士出身,授左迪功郎、添差福州教授,以母老辞归。吕祖谦、朱熹从其学,对朱熹理学思想的形成有重要的影响。

胡宪幼年从学于叔父胡安国,又向谯定学《易》,与朱熹的父亲朱松以及同乡刘勉之、刘子翚交好。朱熹曾说:“从三君子游,事籍溪先生最久。”

“幽人偏爱青山好,为是青山青不老。山中出云雨太虚,一洗尘埃山更好。”这首《答朱元晦》,是胡宪写给弟子朱熹的。朱熹早年出入佛老,在闽北山水间幽居,以读书著述授徒为乐。传说某年在临安(杭州)朝廷做官的亲友来信,请朱熹出山,朱熹以两首诗作答:“先生去上芸香阁,阁老新峨豸角冠。留取幽人卧空谷,一川风月要人看。”“甕牖前头列画屏,晚来相对静仪刑。浮云一任闲舒卷,万古青山只么青。”可见朱熹那时一心想当隐士,流连空谷,青山为伍,临风赏月,发千古之幽思。

《答朱元晦》开篇两句先道破朱熹不爱出山的原因:为爱青山青不老。朱熹以为,青山可长青不老,自己幽隐其间,也可如青山般永葆“青”的本色。这里,与其说“青山”是实景,不如说“青山”隐喻了朱熹的本体“心性”。可是,“青山”难道仅仅是“青山”吗?胡宪对朱熹说:山中云起,雨落天空,洗尽世间的尘埃,如此才能“山更好”。朱熹早期思想主“静”,不屑参与他并不苟同的政事。作为硕学通儒,胡宪用这首诗劝勉朱熹应如云出山、如雨洗尘,在从政实践中更好淬炼自己的心性。

全诗只有短短的四句二十八个字,前两句描述勾勒了青山不老的“静”态,后两句用“出”“雨”“洗”三个动词,让诗歌顿显动感,在静动交融中表达了胡宪对出世和入世相得益彰的思考。全诗语言平淡自然,貌似写景,实际上寄寓着深刻的理趣。

情感的天平

朱熹和袁枢是好友,同为闽北山水所滋养。早在淳熙四年(1177年)九月,袁枢就和友人一起造访朱熹,共游武夷山,泛舟九曲,有诗酬唱。淳熙十五年(1188年),朱熹入都奏事,于任京官的袁枢短暂相见后,朱熹就南归了。

袁枢等人在京中因为荐举理学名士和清望名流,被陈贾等人弹劾,于淳熙十六年(1189年)被罢归。这年三月,他和朱熹相会在建阳大湖,有诗词酬唱,朱熹依照袁枢题词的韵酬答了这首词——

《水调歌头·次袁机仲韵》:长记与君别,丹凤九重城。归来故里愁思,怅望渺难平。今夕不知何夕,得共寒潭烟艇,一笑俯空明。有酒径须醉,无事莫关情。 寻梅去,疏竹外,一枝横。与君吟弄风月,端不负平生。何处车尘不到,有个江天如许,争肯换浮名?只恐买山隐,却要炼丹成。

这首词词风明畅疏旷,开篇回忆上年在杭州与袁枢分别,想不到这么快我俩都回到了故乡闽北。仕途不顺,壮志难酬,你我怎能不为国事惆怅忧虑呢?眼下到底是什么样的时光呢?《诗经·唐风·绸缪》说,“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今晚我和你知交相见,一起泛舟山水,痛饮长醉,一吐块垒吧!“无事莫关情”,写出了作为理学家的朱熹的真性情。

词的下片以寻梅、赏竹、听笛起兴,说我们吟弄风月就不虚此生了!朱熹对武夷山水情有独钟,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1184年,他修成武夷精舍后,就和游人泛舟九曲,有著名的《九曲棹歌》,其一写道:“武夷山上有仙灵,山下寒流曲曲清。欲识个中奇绝处,棹歌闲听两三声。”其十写道:“九曲将穷眼豁然,桑麻雨露见平川。渔郎更觅桃源路,除是人间别有天。”陶醉在如此清净的人间仙境中,还需要去谋取虚浮的名位吗?

最后一句“只恐买山隐,却要炼丹成”,针对袁枢喜好仙道之术而言。袁枢曾有诗《寄朱晦翁山中丹砂》云:“丹砂九转世莫传,羽衣婀娜飞朝天。凄然风露洗尘世,星斗一天随转旋……”从中可以看出袁枢对炼丹术情有独钟。

朱熹在词的末句对仕途遭到打击的袁枢表示了劝勉,希望袁枢即便退隐流连于山水间,也不要过于沉溺在仙道炼丹术中。可见作为理学家,朱熹情感的天平还是向儒家倾斜的。

平常心是道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观书有感》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春日》

川原红绿一时新,暮雨朝晴更可人。书册埋头无了日,不如抛却去寻春。——《出山道中口占》

这三首诗很能代表宋诗追求“理趣”的特点。朱熹用明快流畅的语言呈现平常清新的自然景色,在对自然景象的切身体验中感悟“象外之意”、“象”中之“理”。

他看到半亩大的方形池塘中,水波像一面镜子似的展开,天空的光彩和浮云倒映在水波中,似乎和眼前的池塘一起荡漾着。要问那方塘里的水怎么会这么清澈呢?因为永不枯竭的活水是它的源头啊!

春天来了,泗水之滨,风和日丽,光景清新。泗水在山东,朱熹终其一生都没有到过山东,那时华北由金人统治。诗人用“寻芳泗水滨”,既泛指自己流连于春水之畔,又隐喻自己思慕孔孟之道并浸染其中,经过不懈的探寻,新知如春意盎然,春风化雨。要想轻而易举地知道春风长得啥模样,只要看万紫千红绽开的花儿就好了。诗人用有形明艳的春水春花烘托化育万物的无形春风,足见诗人匠心独运。

诗人看到春风吹绿了山川原野,花红翠新,无论晴雨,春光都如此迷人。这样的良辰美景忍心辜负吗?还没日没夜埋首故纸堆吗?不如抛下书本,到野外去痛痛快快地踏春吧!

“书册埋头无了日,不如抛却去寻春。”这句典出佛门。传说晚唐福州大中寺的神赞法师,外出云游,得到百丈怀海的指点后开悟,又回到大中寺。他见寺中的老和尚一天到晚诵读佛经,一只蜜蜂在老和尚的诵经室里想飞出去,扑扑地在纸窗上乱撞,怎么也找不到飞出去的口,神赞借题发挥,说道:“外面的世界这么广阔,却不肯出来,偏要钻别人的故纸!”说完,念了一首偈子:“空门不肯出,投窗也太痴。百年钻故纸,何日出头时!”

朱熹显然化用了他熟悉的这一禅宗典故。这些诗句,是朱熹性灵活泼、不拘泥于故纸堆、寻求在生活实践中推陈出新的生动写照。真正的理学家拥有和日常生活打成一片的真性情,日常生活才是“理”的“源头活水”,只有在日常生活中“格物穷理”,此“理”才不乖离清明健全的人性。

所谓“平常心是道”,以佛释儒的朱熹深谙此“道”此“理”。     (作者为福建省委党校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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