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玉君
林场的土路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一个小男孩在不知疲倦地抽打着陀螺。小孩的手冻得通红,却抽得那么投入,浑身冒着热气,睫毛晶出两弯白霜。天寒地冻,孩子抽出半晌的快乐。这是我今年春节回林场时看到的场景。
拾掇起童年的往事,陀螺于我再稔熟不过了。早些年冬天里抽陀螺,是镇子上孩子们的品牌游戏,抽起陀螺玩伴们各个神乎其技。只是我们山里的孩子管陀螺叫“尜”,我们压根就不懂什么叫陀螺,后来上学识字后我才晓得“尜”还有一个大号叫陀螺。那个年代玩伴们都在抽陀螺,我们抽得越是如火如荼,陀螺也就越转得如醉如痴,嗡嗡做响。
陀螺在转,我们也在转。陀螺转累了,转不动了,于是转出了历史舞台,被抛进仓房破旧的箱子里。我却还在转,转掉了一身的胎毛,一不经意转成了大人。私下看了看镜中的我才发现:脑门儿上头发给转稀了,脸上的光泽给转没了,纵横的皱纹不可遏制地显现出来,挤眼一笑——怎么得了,我这张老脸快要堆成了一朵菊花。且莫小觑这一转,它愣是把一个毛头小子毫不客气地转成了左邻右舍孩子们的“伯伯”。
“山不转水在转,水不转人在转”,岁月如梭,人生如陀螺。少年是刚起步的陀螺,它头重脚轻,左摇右摆,纯粹是一个童言无忌,纯真无邪的陀螺;青年是一个光艳淋漓,土腴木秀的陀螺,它达到人生陀螺“转”的颠峰;接下来便是流年暗转,步履沉重,直把人转成水瘦山寒。无奈呀,无奈,无奈的人生陀螺。
我就是在这一半清醒,一半懵懂中转过来的。小时缠着父母转,他们是我的生活所依和精神家园,有了他们爱的滋润和浇灌,我才不至于感到孤单无助;上学围着书本转,那时校园是社会的预备役,文凭是成为人才的通行证,不学行吗?后来我才知道,读书也不是万能的,好多书是写给疯子或傻子的;上班围着领导转,从小就习惯耳提面命的我,参加工作后,本能地唯命是从,从不敢有僭越之举,慢慢地我才悟出:奴才吃再多的肉也长不出英雄的骨头;结婚以后围着妻子转,这是大气候,女人主内嘛!其实我也蛮同情她的,没执政多久就有了孩子,她便与我一道围着孩子转了,唉,这好累的转。
推而开之,社会是一个更大的无形的陀螺,它转起来像一个庞大的搅拌机,我们每个人都是其中一个石子,所有的石子都纠缠在一起,经受着“转”的历练。奸人眼睛转,笨人手在转;领导指头转,群众脚在转。我属于手、脚转那伙的。坐在冷处看着领导们上午坐着轮子转,中午围着盘子转,下午掷着骰子转,晚上搂着裙子转,在“转”中指点江山、韵味无穷,我好生羡慕,于是也心猿意马,也想玩把花样。
小时在抽陀螺上也曾玩过“花样”,我从老师那儿偷来些彩色粉笔,涂在破旧的陀螺表面上。那陀螺被涂得花里胡哨丑陋无比,可一但转起来却鲜艳绝伦,放射出五彩的光环,待陀螺停下来又成为西洋镜------不拆自穿。参加工作后,我也想玩一下仕途,以求文达,京华冠盖,误将儿时的“花样”简单地移植到现实中来,结果差点被人家来个“通吃”,况且在我玩花样的同时,良心也在偷偷地盯着我,看来人生的陀螺是来不得矫饰的。
凭我一个孱弱之躯,委实经不起如此历练。败下阵的我开始怠慢了与人之间的交往,对世事反映迟钝,处起事来很隔膜,只能息影舞台,蛰居一隅,竟偷起懒来,在偷懒中灌溉一下灵魂,洗涤一下心智。
花时已过,人到中年,我已到了梦里多愁的光景。人生如陀螺,但不是陀螺,陀螺倒下了还可以再转起来,人一旦倒下,一切都玩完了。我在吃力地抽打着人生的陀螺,使其不至于倒下。与其说抽打陀螺,不如说是在抽打着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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