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大伯,不是说“晨昏须荐祖宗香”么,我们为什么不每天给祖宗焚香呢?他说,我们黄氏耕读传家,不耕种便没有饭吃,读点书也不多,没有大的出息,只要记住先辈遗训,端端正正做人,也算是不忘祖宗了。现在想来,小孩子的提问实在是不明事理,我塘坝黄氏,家家户户不富,世世代代都穷,哪能朝朝暮暮进香祖宗!
待我长成,在著名的胜利渠上修建电站,忽然收到大伯的来信。他说,知我在新疆工作,待遇甚好,要我寄5元钱给他作零用。大伯已经衰老,再也不能种菜、卖菜,依附女儿——我的堂姊,在县城北街的嘉阳宿舍养老。二伯和父亲都已去世多年,大伯,是我诸父中唯一在世的人;这封信,是他一生中给我的唯一书信;5元钱,是他一生中对我的唯一索求。虽然我并非“待遇甚好”,穿着破裤子在电站做苦工,但每月毕竟有三十多元的生存费,咬咬牙,总能挤出5元钱寄奉胞伯。然而,我竟没有寄钱,也没有回信。
后来我因言入狱,十余年间,非人之罪多所历受,牢房读书也曾用心,怀念亲恩,自然免不了沉痛的反省。终至生逢明时,全首领而还乡,得以拜谒大伯。
他长眠在岷江南岸,公路南侧一座小松冈上。坟头一大丛芦茅秆,茎节刚劲如七尺钢鞭,修叶凌厉似五尺利剑,颤动着苍凉的风,令我惶悚莫名。四野青山一如儿时,而岷水汹汹,逝者安可追挽!大伯已是古人,不肖胞侄向谁谢过,何处忏悔?
我黄氏祖先,活满60岁的不多,而大伯以其一生淡泊,享年八十又一。他清寒宁静、固穷不渎的操守,由我的二哥秉承。二哥是他的次子,修建成渝铁路而就业,1960年被裁减回乡,其后数十年间至贫至贱。挑煤炭,冬令立在没膝的江水里钓鱼,还捡狗屎,人家称他“黄狗屎”。而二哥安之若素,见荣华而不嫉恨,吃粗粝而不乞求,至死不改。我的二哥黄狗屎,就这样默
默无闻而干干净净一生。
如今我也被称为大伯了,侍奉九旬老母、相偕同胞兄弟,四世同堂以度除夕。春节联欢晚会节目《讲故事》赞颂孝道,着实令人感动。感动之余,又不禁自责:慈亲九十有四,已然来日无多,是见一回就少一回了,而我则因多打了几场牌而稀疏了“常回家看看”。两位弟弟事母至孝,乡党街邻多所称美,唯我罪孽深重。人之渐老,思想深刻,目光犀利,心中往往袭入孤独与悲凉。想我二十年长成,二十年蒙难,又教书二十余年,六十多岁了,依然庸碌得十分地道,就无怪乎女眷们之讥诮我的无能、子侄辈也非议我的为人了。
2004.02.20犍为池畔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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