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侗

惊蛰过后没几天，半夜里屋有了动静，就在窗台那儿。我起来拉亮灯，看到一条蛇在写字台上，正昂着头要从窗纱里钻出去。因为找不到出口，把窗台上的瓶罐撞得东倒西歪。我从小怕蛇，头发倒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母亲听见我的惊呼，赶紧说：“不要伤害它。想办法请走它。”我挪动着赶紧找来锨，把盘成龙柱形的蛇“请走。”回到屋里，扶起瓶罐的母亲看出我的疑惑，低声说：“是生命都要请的。”我一夜无眠，想着母亲的话。

麻雀在屋檐下筑巢，母亲喜欢着呢。她说：“请还请不来，哪能生气撵走啊。”那些窝让屋里透亮屋子漏雨，母亲总不让我们去碰，毁掉。她说麻雀一入秋还会来的，即使离家再远，它们也认得回家的路。甭管是人还是动物，在这里生儿育女过，哪能不认得家门。麦季在地里劳动，母亲抬起头，指着飞过的几只麻雀说：“看看，前面嗉子最鼓的那两只，就是我们家里的。”我又疑惑起来，母亲嗔怪着说那两只永远也改不了贪吃的毛病，家里人的脾气性格她还不知道。母亲认得出“家里人”。

雪白大地了，母亲总要扫出一片空地，抓一把麦子撒在地上，她要看着那两只麻雀吃饱才放心。母亲说，听听，它们出去流浪了夏秋两季，可回来每一叫声还是咱地方的方言，变不了的。藏在骨头里的东西，怎么能轻易改变。

父亲要杀树，母亲说什么不愿意，她说每一棵树上都住着一个神呢。只要排队，母亲和前面的人总要留出半步的空隙，母亲说要给神留出插脚的空。母亲俯在我耳边又说这点空不仅是给神留的，更是留给自己的。人这一辈子不能把话说满把事做绝，说话做事前要想着留点余地。

去年干旱，一春天几乎无雨，夏天的土地就干得咯喽咯喽响，仿佛说话都能擦出火星。蛤蟆却出奇得多，蛙声如鼓如锣。有邻居夜晚出去逮蛤蟆卖钱。母亲听说了，一早就去拍人家的大门，母亲说只要发声喘气的，都是命啊。钱大命大？再说天这么旱，那么多蛤蟆叫，是帮着人们喊雨呢。邻居耷头蔫脑，和母亲一起把蛇皮袋里的蛤蟆放生了。

母亲最后说：“每一声蛙鸣都是一滴雨。人要记得感恩。”果不其然，第二天就下了一场透雨，坑满渠平，天地滋润，旱情彻底缓解，而且蛙鸣更加清亮。母亲高兴地念叨着风来了雨来了，蛤蟆背着鼓来了。她入神听着土地喝水的滋滋声。

母亲心地善良，她亲近自然，敬畏生命，七十多了身体健朗，下地能干活，走路能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