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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园纪事(组章)
http://wmf.fjsen.com 2014-03-31 17:09   来源:新华副刊    我来说两句

文/萧崇斌

(一)

我家的菜地有两块,一块在紧挨村子的北面山脚下,一块在麻梨树脚。小时候种菜的经历让我知道,每一种蔬菜如何由菜籽到菜秧,从移栽到一天天抽绿长叶、结出果实,最后被采摘回家,做成美味可口的菜肴,成为无数有滋有味的日子的源头活水。我家在北山脚下的菜地,因有一条小河从菜地旁流过,我们把这儿叫作的“河底下”。从家里去菜地,要经过原来的一座寨子门,寨子门用石头砌成石拱门洞,村里人去村外的菜地干活、去山里劳动或到山上放牛,都从门洞中穿过。从我家菜地旁流过的那条小河,其实也就是一条窄窄的水沟,是村外一条叫做星桥河的小河的下流。星桥河发源于村子南面的白家田水库,从村外的田野间一路由南向北流来,河两边都是水田。河道有的地方宽,有的地方窄,流到村外有一段比较宽。过去,我们这一段街的人都到河里挑水、在河边洗菜、洗衣服、洗篮子等等,几乎所有要洗的东西都拿到河边去洗。这条河一路往北从村边流过,流到快接近山脚的地方分出两股,一股流向山脚的一个落水洞,另一股流向我家菜地这个方向,穿过一条贯通北面山肚子的隧道,流到山对面一个叫底鲊的小村子去。我家“河底下”的菜地就在小河东侧,紧挨着山脚呈一个不规整的三角形。山脚到处是些凌乱的石头,父亲带我们用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块,在山脚垒成石墙。靠近河边这一面,石墙上方还有几层台地,其余地方搭起瓜架,丰收瓜的藤蔓沿着瓜架往山上爬。我家菜地的东边石头垒成的石墙上方有几层台地,是一家姓许人家的菜地。南边是另一家的菜地,原先两家的菜地仅仅用菜地中间的路隔开,后来有一段时间,许多人家村外的菜地都放荒了,而我家由于父母的坚持,菜地继续种下去。为了防止猪鸡牛马等牲口跳进菜地里来踩踏和偷吃蔬菜,我家只好从北边山脚下挑许多石块沿南面两家菜地的接界处垒出一堵矮矮的石墙,这样牛马牲口就不会轻易跳进到菜地里去了。西面由于有一条河沟隔着,猪也不容易跳进我家的菜地里去。

我家的另一块菜地在麻梨树脚,是因为菜地边上有一棵高大的麻梨树而得名。除了这棵麻梨树外,还有一棵同样高大茂盛的酸梨树。后来,我家又在菜地的地埂边上种了一些别的梨树。麻梨树脚的菜地紧挨着村外原来生产队的场院,场院在村外的一座山包上,我家的菜地就在山包脚下。刚才说到的星桥河也从这块菜地旁边流过。从山包下到河边的陡坡上,总共开挖了三层台地,不过每一层都很窄,只有最下面的地块比较宽,中间有一条地沟与另一家的菜地隔开。麻梨树下,我家与另一家原有的菜地左右两边,最初都是生产队的水田。包产到户后,麻梨树下的那块水田的承包户与我家换田种,这块水田由我家栽种后,先后种过水稻、茨菇,由于被大树遮着阳光,植物光合作用不够,无论种水稻还是种茨菇,收成都不好。而且每到夏秋季节,当遇到狂风暴雨的时候,梨树上的梨就会噼噼啪啪落下来,把水稻、茨菇砸得惨不忍睹。于是,我家就把麻梨树下的这块水田放干变成干田,先是种玉米、蚕豆之类,后来开始种菜。渐渐的,这块原先的水田也变成的菜地,与原有的菜地一起,成为我家名符其实的“菜篮子”。我大哥与我们分家单独过后,麻梨树脚原先的菜地大部分分给了大哥家,父母与我们几个小的种这块由水田变成的菜地,那棵麻梨树、酸梨树也归我们管。后来由于原来生产队的场院卖给了私人、原来场院周围的荒地也变成了私人的宅基地,先后有好几家人在这里盖了房子,这几户人家的猪鸡牛马不时会冲破围栏跑到菜地里来糟蹋蔬菜,大哥便与房子盖在我家菜地上方的一户人家换菜地种,把麻梨树脚的这块菜地换给那家人,把那家人在别处的一块菜地换给我大哥家。从此这块菜地就换了主人,只剩下由水田变成的这块菜地,一直种到现在。现在我每次回老家,都是来去匆匆,也没有注意那棵高大的麻梨树和酸梨树是否还在。按年份讲,它们的树龄应该已经很大了,因为从我记事起,那棵麻梨树、酸梨树就那么高大地站在我的记忆里。

(二)

栽菜是一项精细活,从挖菜地、平整菜地、撒菜籽、育菜秧,到将菜秧移栽到一块块打好窝的菜地里,再到浇水、松土、施肥、打药、插桩、搭架,直到蔬菜陆续成熟,或拿回家里自家吃,或挑到街上卖,要经过几个月的时间。其中的过程细碎而繁琐,一到菜地里,总有干不完的活计,总有忙不完成事情。我家菜地里种的蔬菜品种可真丰富呵。有白花、青花、莴笋、茄子、西红柿,青菜、京白菜、小白菜、硬头白、芹菜、韭菜、牛皮菜、棠蒿菜,芋头、洋芋、萝卜、芭蕉芋,辣椒、薄荷、葱、姜、蒜、芫荽、茴香等,豆类有京豆、黄豆、蚕豆、干豆、豌豆、架豆,辣椒又分皱壳辣、牛角辣、小米辣等,瓜类有南瓜、黄瓜、丝瓜、丰收瓜。在我们家乡,有许多蔬菜都有不同的叫法,比如芹菜,我们叫香芹、旱芹、毛驴草,西红柿(蕃茄)又叫酸汤果,莴笋又称旺笋,土豆(马玲薯)又叫洋芋,丰收瓜又叫洋黄瓜、洋茄子等等。菜地里各种各样的蔬菜瓜豆,长满了菜园,让我们的日子在忙碌之中生出许多乐趣,也让我们的嘴巴在饥馑年代享到了口福。从菜地里摘来的蔬菜瓜豆,在锅里或炒或煮,让我们吃得无比鲜美、无比可口。我们在菜地里种蔬菜、种瓜种豆,一般都是秋冬春三季。夏季由于雨水多,菜地里湿淋淋的,低洼的地方还汪着水,各种杂草也长得飞快,把菜地里的瓜藤豆蔓也覆盖了。因此,夏季的菜地通常是杂草丛生、瓜藤蔓长,地里湿漉漉、水淋淋的。人走进菜地里,总是沾上一脚的泥。既不好挖菜地,也不好种蔬菜。人们只是到瓜藤叶蔓间,翻出一个嫩瓜摘回家煮吃,或到架豆桩下用勾子勾下一些架豆背回家,或到丰收瓜架下,采摘一两挑丰收瓜挑到街上卖,或拿回家自己吃,老的或摔破的就喂猪。每逢雨季,人们去菜地的时间通常较少,一般是去菜地里讨猪食,菜地里的菜叶、南瓜的叶和藤、丰收瓜的叶子,芋头的叶和杆,长大老掉的南瓜、丰收瓜,都是猪的好饲料。我们通常下午四五点钟,挑着竹篮去菜地里讨猪食,讨了猪食挑回家再吃晚饭。有时去山里或田里劳动,又没从山里或田里挑回猪食,就得吃了晚饭后,再去村外的菜地里讨猪食。由于夏季白天日子长,我们吃了晚饭去菜地讨猪食,一般也能在天黑之前把一挑猪食挑回家。夏季过后雨水渐渐少了,菜地的泥土水份渐渐干了,整整一个夏天被瓜藤豆蔓和杂草所覆盖的菜地,开始进入新一轮的忙碌之中。

种菜有很多道工序。在栽菜前首先要挖菜地、育菜秧,把菜地挖好,等菜秧长到可以移栽时,才开始种菜。要育菜秧必须平整好菜秧地,菜秧地一般面积都很小,我家在河底下的菜地,一般都在菜地东边一些面积不大的菜地里育菜秧。菜秧地在整块呈三角形的菜地正东一个角上,分成四五块小菜地,每块大约半米宽,两三米长。撒菜籽前先把菜秧地挖过来翻晒几天,再用锄头平整过来,接着用钉耙把平整好的菜地细细整理,使地面土壤保持酥松,把地里的石块或杂物捡出去,把大的土块用锄头或钉耙背敲碎,再用一根木棍或竹枝把大的土块扒到地角边上。菜秧地平整好后,就可以撒菜籽了。撒下菜种子,要在上面撒一层晒干碾碎的粪肥,再盖上一层松毛或稻草,以保持菜秧地的温度和湿度。等到菜秧从地里冒出嫩芽来后,再把松毛或稻草掳去。撒下菜种子后,要用喷壶提水浇菜秧地,基本上隔上三五天就要浇一次水。浇菜秧水不能用水瓢打水浇,因为用水瓢打水浇菜秧的话,水的冲力过猛,把会极为酥松的菜秧地种出一个个坑,翻卷的土反倒把菜籽深埋起来。等菜秧从土里冒出来后,它的叶片十分娇嫩,也经不起大水冲灌,所以只能用喷壶浇水。浇水时在喷壶嘴上安上莲蓬状喷头,洒出的水就会均匀地浇在菜秧上,不会对菜秧造成伤害。我家种的菜一般都是自己育秧,比如青菜、白菜、西红芾、辣椒、茄子、葱等等,都是自己育秧。有时育出来的菜秧除了自家种,剩余的还拿到街上卖。自家没有育得的菜秧,也可以到街上去买。我们卖菜秧通常都是用菜叶、芭蕉叶、瓜叶把菜秧包好,用稻草把包菜秧的叶子扎起来,放到篮子里挑到街上去卖。一般每片叶子里包二十颗菜秧,五角到一块钱左右一把。若是菜的品种稀奇点儿,菜秧就贵一点;菜的品种普通点儿,菜秧就便宜一点儿。我们拔菜秧到街上去卖,一般是在赶集天的头天傍晚就去菜地里拔菜秧,边拔菜秧边数株数,有时数着数着数重了或数忘了,就会出现一包菜秧里多出一两株,而有的菜秧包里却少了一两株的情况。有的人买菜秧总是问一包有几颗,买的时候还要解开草绳当面点数菜秧的株数。有的人倒比较随便,你说多少说就是多,从来不打开菜秧包数株数。当菜秧长到一拃左右长,就可移栽到大块的菜地里去了。因此,在撒菜秧的同时,我们就得把菜地挖出来,在太阳下曝晒三五天,再把菜地平整好,然后就在平整好的菜地上用锄头的一个角,轻轻挖出一个个小小的菜窝。一般一块菜地一米左右宽,长度根据自家菜地大小而定。一米左右宽的菜地,每行打四个或五个菜窝。栽菜时每个窝里丢一株菜秧,我们就拿着一把小薅刀开始栽菜了。人蹲在菜地沟里或菜地中间,一手拿小薅刀往菜窝里挖下去,把土提起来,另一只手把菜秧放进挖出来的坑里,然后再把土放下,将菜秧扶正,把菜窝四周的土弄平,两只手在栽下的菜秧两边使劲往下一按,将菜秧根部的土压实。然后用水瓢打水为每株刚种上的菜秧浇上水,我们把这次浇的水叫做“定根水”。

这是种菜,如果是种豆,比如京豆、干豆,就要在每个菜窝里点上两三粒豆种,再在菜窝里撒一捧粪肥。如果没有粪肥,就撒一捧火炭灰。火炭灰要到村外生产队的瓦窖上去挑。因此,每当种京豆、干豆又没粪肥,需要用火炭灰来盖豆窝时,我们就挑着篮子到瓦窖上,把火炭灰挑到菜地里,一捧一捧地把火炭灰撒在豆窝里。豆窝里撒上粪肥或火炭灰,浇过几次水后,过上个把星期,便会冒出豆芽来。嫩嫩的豆芽拱破粪肥或火炭灰露出头来,然后豆瓣一天天变成叶,一片接一片地往上长。再过不了几天,一株株豆芽便出长出藤蔓来。这个时候,我们又有了一项新的活计,就是要去远处山上去砍一两人高的细灌木或刺竹来做京豆、干豆桩。如果是种架豆,就要砍高大的死松树或栗树做架豆桩。我们砍京豆、干豆桩,一般都要到南面离村子很远的白家田水库附近的山上去砍。由于那里离村子远,平常人们砍柴也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所以那里山上的灌木就长得比较高。和锄头把、镰刀把一般粗细,有一两米高的灌木就适合做豆桩。我们去砍豆桩的时候,家在一起的一伙小孩总是邀约着一起去,把砍刀磨得快快的,便呼朋引伴地向白家田水库方向出发了。上午十点左右出发,到山上把豆桩砍好扛到家,已是傍晚太阳快要落山了。由于豆桩比一般的柴长,扛着走路时换肩就比较困难,走起路来速度也快不了。豆桩扛回家后,要在家里用砍刀把灌木根部削尖,再扛到地里,或直接扛到菜地里再削尖。我们把一根根豆桩插在豆窝旁,那些豆的藤蔓便沿着豆桩一天天往上爬,爬着爬着就开出豆花来,接着就结出豆子来了。

栽架豆则要到山上松树林里找死掉的松树,或是到远离村子的山箐中砍高大的栗树。把死松树或栗树砍倒后,树枝不全部砍去,而是留半截,留上一些枝桠,然后把死松树或栗树扛回家,或直接扛到菜地里。我们就在种了架豆的地方,用钢钎深深地挖一个洞,一般有一只手臂那么深,然后把死松树或栗树栽进这个深坑里,再用石头、土块填进坑里,把那死松树或栗树栽得稳稳当当的不会晃动,在树桩下方插几根细棍,把细棍绑在树桩上,架豆的藤蔓就会沿着细棍往上爬,爬过细棍就爬到死松树或栗树桩上去了。一般一蓬架豆要种上三五粒豆种,种架豆地方地力要肥,或是烧过草木灰,或是堆过农家肥。那么架豆就会肥力充足,一路疯长,藤蔓便把一棵死松树或栗树桩爬满了。半个月或一个月过去后,先是看见一树架豆花开在树桩上,然后便看见大大小小的架豆就挂满了树桩。若是种黄豆、蚕豆、豌豆,就不需要插豆桩,豆种下去后,只需勤浇水、勤施肥,它们就会见风就长。蚕豆开出一朵朵小蓝花,黄豆结出毛茸茸的豆角,豌豆长出嫩嫩的豌豆尖,我们就采豌豆尖回家去炒吃或煮吃。

(三)

挖菜地是一项体力活,同时还得讲究技巧。我们挖菜地时,一般将一米左右宽的菜地分成两半来挖,先将菜地的一半挖了再挖另一半。当然,如果菜地比较窄,那么就一次就挖完了。我们往往从菜地头一边,先用锄头将菜地表皮上的杂草铲去,便开始挖菜地。人站在地边或地沟上一锄一锄挖下去,直到距离远了,锄头把儿够不到,或是够得到也使不上劲时,便停下来。接着用锄头把土提到刚挖起来的舒松土堆上,在已挖的土推与未挖的地块中间,形成一个深深的槽沟,接下来便将未挖的土块表面的杂草铲进槽沟里,人站到槽沟里将杂草踩结实,两只脚就站在槽沟里,又开始挖已铲去杂草的地块。这样就把杂草捂在地下,时间长了杂草就会腐烂变成肥料。人的两脚站在槽沟里挖前面的菜地时,挖起来的泥地就将两只脚杆捂起来,这时要特别小心不要让锄头挖着自己的脚杆儿。等离脚杆儿近的头几锄土块挖了,随着锄头往前不断延伸,就不用担心锄头会挖着自己的脚了。等挖到锄头差不多够不着,或是够得着也使不上劲的地方,就再次停下来,把双脚从槽沟和土堆中拔出来。接下来又重复刚才的同一套动作:在已挖的土堆和未挖的地块中间,用锄头把土挖了提到刚才挖出来的土堆上,形成一个深深的槽沟,又把还没有挖的地块表面的杂草铲到槽沟里,人站在槽沟里将杂草踩结实,又接着挖前面已铲去杂草的地块。就这样,在铲草、挖地、掏槽沟、捂草、挖地这一系列动作的重复中,菜地就被我们一锄锄地,一寸寸、一尺尺、一米米地挖过来了。挖过来的菜地远远望去,就像一带不断起伏的小丘,起的地方是刚挖出来的松软土堆,伏的地方是刚才双脚站立、埋了杂草的槽沟,每个槽沟处都有两个圆圆的洞,那是两只脚站在泥土中留下的空隙。挖菜地不仅费力气,还比较费时间。若是早上去挖菜地,从八点左右挖到到十多点钟,地块小点儿的菜地基本上能挖完一半,若是地块又宽又长,那么也许只能挖四分之一或更少的地块。中午吃了饭后,我们一般都去远处山上或田里干农活,傍晚回到家要是还有时间,再去挖一会儿菜地。要是远处山里和田里都没有农活可干,也可能一整天都在挖菜地。早晨挖两个小时左右,吃了午饭后再接着挖。如果连续不断地挖,种过一拔菜闲置出来的菜地要不了几天就挖完了。由于人是站在用来埋杂草的深深地槽沟里挖菜地,所以我们挖菜地时,都把裤脚卷起来挖,收工时到菜地边上的水沟里、小河边把脚杆上的泥土洗了。有时裤子脏得很了,我们就连裤脚也不卷,站在槽沟和泥块里挖菜地,收工时洗裤脚。挖菜地时要边挖边把大的土块用锄头背敲碎,把挖到的石块、瓦片、树枝、竹棍等杂物捡出来。整块菜地挖过来之后,要晒上个把星期,等挖出来的泥土经太阳暴晒变得松软干燥时,我们再一次扛着锄头到菜地里,把起起伏伏地土推挖平,把大的土块敲碎,用锄头的一个尖角,挖出一个个菜窝,我们把它称之为“打塘”。打好塘再晾晒上三五天,等自家菜秧长到可移栽的时候,或到街上卖到菜秧,就可以种菜了。

菜种下去后,每隔两三天或三五天就要浇一次水。我们浇菜水一般都是在早晨或傍晚,在正午或下午太阳辣的时候,一般都不浇菜水的。照大人们的说法,太阳辣的时候浇菜水,水在烈日下蒸发形成的水蒸汽会薰着蔬菜,甚至会把蔬菜薰死。小时候我们也不明白父母兄姊的这些说法究竟有多少科学依据。现在看来,正午或午后太阳辣的时候不浇菜水,可能一方面是人怕太阳晒。另一方面是因为下午村里人都到远外山上或田间干劳动去了,打理菜地一般都是在劳动之余才到菜地里来干活,一整天都在菜地里的情形很少出现。周末不上学的时候,我们往往天一亮就会被大人们叫起来,洗过脸漱过口,就被打发到菜地里去浇菜水。我们便扛着水瓢、挑着水桶、提着喷壶到菜地里去。水瓢先是用铁皮做的,后来出现了用塑料做的水瓢,水桶原先木头的,后来也有了用塑料做的桶。喷壶是铁皮做的,带莲蓬状的喷头,用来浇菜秧或是比较幼小的菜苗。到了菜地里,我们就从菜地旁边的水沟里把水一瓢一瓢舀起来,沿着一块块菜地之间的菜地沟,将把水浇到每一个菜窝里去。一个菜窝里有一株菜秧,若是种京豆、干豆,也能会有一两株或两三株,如果发出来的豆苗过多,要把弱小的豆苗拔掉,只剩下比较茁壮的一两株。每瓢水能浇两到三株菜,如果一瓢水浇了很多株菜的话,那真的就成了蜻蜓点水了,浇不透,太阳一晒水份很快就蒸发完了,菜地还是干的,菜秧还是渴的。所以我们浇菜水,就来来回回地沿菜地沟走动,从水沟里舀起水,把水抬到没浇的蔬菜那里,将水浇到菜根脚又到水沟里舀水,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直到把一块菜地里所有的菜秧都浇完,每个菜窝都浇透为止。有时觉得用瓢来来回回地打水浇菜既麻烦又费劲,我们用就水桶挑水浇菜,先在水沟边把两只桶(要么是木桶、要么是铁桶或塑料桶)装满,用扁担挑到菜地沟中间,再用瓢把水桶里的水一瓢瓢舀水出来浇菜。两桶水浇完再到水沟边打水,又将满满的两桶水挑到菜地沟中间,继续浇菜。有是时我们也用喷壶提水浇菜,浇菜时把喷壶的喷头取下来,提一壶水能浇六七棵菜。有的人浇菜水往往打懒主意,不是一瓢瓢地浇,也不用喷壶或水桶,而是站在菜地的水沟边上,把水沟里的水一瓢瓢舀起来往菜地里泼。由于水瓢里的水远距离泼洒,一股水流或团团水花从空中落下,产生巨大的冲力,往往把菜叶打断,或把一棵棵菜冲得东倒西歪,或在菜地中间冲出一个个深深的坑。而从空中泼洒下来的水尽管遍地都是,但真正流到菜秧根部的并不多。因此,大人们都不允许我们学别人那样,站在水沟边从沟里舀水泼菜。我们只有用笨办法,老老实实地一瓢瓢、一壶壶、一桶桶地抬水、提水、挑水浇菜。等菜秧长到半大时,还要从厕所或粪坑里挑大粪浇菜。只有挑过几回厕所和粪坑里的大粪,才真正认得什么叫做“臭不可闻”,从厕所和粪坑将大粪挑到菜地里,一路上臭气薰天。如果挑着大粪从大街道上经过,每个人非得捂起鼻子不可。有人为了防止大粪水从桶更泼出来,还在大粪桶里覆上一张大大的南瓜叶或芋头叶。如果大粪水从桶里泼出来,洒在街道上,沿街的人家多久都能闻到那股刺鼻的臭味。大粪水挑到菜地里后,要兑着清水浇菜,因为若用大粪水直接浇菜,会把蔬菜辣死掉。

(四)

到了菜地里,总有忙不完的活计。每一样蔬菜都需要小心侍弄,才会长结好果实,获得好收成。比如,种西红芾要插桩、拉绳子,要不然西红芾结出了果子,就会把红西柿的茎杆压得趴在地上,西红芾与泥土沾在一起,容易腐烂,还容易生虫。所以要用细棍或竹枝插在每株西红芾茎杆旁边,把它撑起来,用细绳栓住西红芾的茎杆使它往上长,使西红芾果实悬在空中,脱离地面。种丰收瓜、黄瓜要搭瓜架,南瓜要种在堆过粪肥的地方,或是烧过杂草枯叶的地方。我们在菜地里烧干枯的杂草及瓜豆的藤蔓时,往往在杂草枯叶和藤蔓上盖上一层土,让火在土堆下慢慢地烧,等土堆下的杂草枯叶慢慢烧过了,上面的土块也被烧焦,变得细碎舒软无比,我们把和草木灰融为一体的这些烧化的碎土称为“火土”,含有丰富的磷、钙等元素,是种菜种瓜种豆上好的肥料。我们变把南瓜种子点种在烧过火土的地方,南瓜长出来会无比肥壮。为丰收瓜搭瓜架是一件费劲费时的劳动,秋冬季节丰收瓜的藤蔓经过几次霜冻之后,全都干枯了,我们就把干枯的丰收瓜藤从瓜架上扯下来,挽成短短的一小捆捆草团子,挑回家当引火草,点着放进灶膛里一会儿就会燃尽了。我们把上年搭的瓜架子拆下来,堆在沿山脚砌的石墙脚下,等来年开春丰收瓜新的藤蔓长出来,再重新搭瓜架。用来搭丰收瓜架的部分木桩和木棒由于时间长了,已经腐朽,轻轻一折就断了,这些糟朽的木桩和木棍就要拔出来或拆下来,扛回家作柴烧。只留下那些坚硬结实的木桩和木棍,留着下一年搭瓜架用。丰收瓜种下后不需年年种新的,只需在原来瓜蓬的老根那里拔去杂草、倒上一些粪肥,每到春季它就会发出新芽。等丰收瓜的新藤蔓长得差不多有人那么高了,大人们便会催促我们去砍灌木、栗树和死松树来搭瓜架了。我们就到山上砍一些粗大的栗树或死松树来做瓜架的桩子,再去砍一些一两米长的、细细的灌木来搭瓜架。我们把木桩和灌木砍了扛到菜地里,在瓜蓬旁边按一定的距离挖下一个个手臂一样深的坑,然后把粗大的栗树或死松树栽在这一个个深坑里,再用石块、土块填进坑里空隙处,把木桩栽稳。这些木桩砍的时候,就留下了一截截短短的枝桠,用来支撑搭瓜架用的木棍,我们把细一点儿的灌木条固定在木桩的枝桠上,无法固定的就用棕树叶把它们捆绑在一起。于是粗木桩与细灌木就横七竖八搭起了一座瓜架。木桩和灌木条搭好后,还要在瓜架上放上一些枝叶,让丰收瓜的藤蔓在架子上爬窜而不会垂落下来。春季丰收瓜的藤蔓一天天往上爬着,一天绿似一天,慢慢地就把整个瓜架都爬满了。春季里我们会把丰收瓜藤嫩嫩的尖尖掐来炒吃,是一道鲜嫩美味的菜肴。一个个丰收瓜挂在藤蔓间,一天天长大。进入夏季整个瓜架一片浓绿,瓜藤沿着瓜架一路往紧靠菜地的北面山上爬,满坡都是绿的。这时我们就钻到瓜架下,把一个个长大的丰收瓜摘下来,挑回家自家吃,嫩的炒吃,老的煮吃,人吃不完的剁碎喂猪喂鸡鸭,好的挑到街上去卖。我记得小时候丰收瓜特别便宜,大概四五分钱一斤,所以挑七八十斤到一百多斤重的一挑丰收瓜去卖,也只能卖到四五块钱。不过那时的钱也挺值钱,两分钱一盒火柴,一角五或两角钱一碗凉米线或豌豆凉粉,四五块钱能买不少东西。记得那时过年,大人们给我们一两角钱做压岁钱,我们也高兴得不得了。

我家的菜地里除了种常见的京百菜、白花、莴笋、茄子、西红芾以及各类瓜豆外,还种上一些用做佐料的蔬菜,比如葱姜蒜、韮菜、薄荷、芫荽等。有一段时间,我们菜地里栽的葱成为种得最多的品种。种葱同样先要在菜秧地里撒上葱籽、育出葱秧,再移栽到大块的菜地里。种葱不需要打塘即挖菜窝,而是从地头边开始,横着捞出一条浅浅的沟,把葱秧苗三五棵一撮摆放在土沟里,撮与另一撮葱苗间隔着大约一拃左右的距离。葱秧摆放好后,要在每撮葱苗的根部放一捧晒干碾碎的粪肥,然后再从浅沟旁边一路捞土把葱苗根部盖上。捞过土的地方又形成另一条浅沟,又把另一批葱苗摆放在浅沟上,覆盖上肥料,再从旁边一路捞土来将葱苗根部盖上。这样一路反反复复地捞沟、摆放葱苗、施放粪肥,捞土盖住葱苗根部。栽上的葱苗一路往后推,人一路往后退,直到把整块菜地全栽完。栽完葱苗后接着要浇水,就是我们所说的“定根水”。给葱浇水不像别的种在菜窝里的蔬菜那样,一瓢水浇几棵菜。浇葱水讲的是一瓢水浇几沟葱或几路葱,一般的铁皮水瓢或塑料水瓢,一瓢水顶多能浇一沟葱。当然是指地块宽度在一米左右,如果地块比较宽,那么一瓢水只能浇上半沟或三分之二沟葱。我们给葱浇水时,将打满水的水瓢抬到种下葱苗的地沟边,沿着葱的根部由近及远把水瓢里的水一路淋将过去。水瓢的长木柄由近处伸到远处,直到把瓢里的水全部倒葱根处,又去抬另一瓢水来浇另一路葱,如此反复直至把整块菜地的葱全部浇完。等葱苗活过来,长到十多公分高的时候,要给葱地松土,等葱长到二十公分左右时,要把长得笔直的葱苗压倒向一个方向倾俯,然后挖土盖在葱的茎部,于是一沟沟直立的葱苗就被压得向一个方面倒去。这样做,是为了使埋在泥土下的葱白部分长得更长。此外,被压得朝一边倾俯的葱,经过一两个星期的生长后,葱的茎叶部分又重新长得笔直,等到葱长到成熟可卖的时候,拔出来的葱,葱白部分就变得弯弯的,一株株葱的根部就像老年手中的拐杖那般弯曲。以致葱挑到街上去卖时,买葱的人不问“你的大葱怎么卖”,而是问“你的弯葱怎么卖?”

韮菜的栽法根葱相似,也是将韮菜的根苗一排排种进菜地里,栽了一排又往后退再栽另一排。只不韮菜种下去,浇了水活过来后,似乎就有一种劳永逸的意味。只要经常给韮菜地松土、施肥、浇水,那么韮菜就会一天天长高长绿,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我们每割了韮菜后,紧接着就会在韮菜的根部撒上一层晒干碾碎的粪肥,接着浇上透地水,过上一两个星期,嫩黄的韮菜叶片又会从泥土中冒出来。若是割韮菜到街上去卖,就要等到整块韮菜都长到十多二十公分左右,在赶集的前一头把整块韮菜全割了,把韮菜根部的泥土抖去,把枯黄叶片扯去,用稻草把韮菜一把一把地捆起来,在菜地旁的河边洗去泥巴,把韮菜挑回家,第二天一早便将韮菜挑到街上去卖。赶集天卖米线、卷粉的人家多,买韮菜做佐料的也多,一般上午就能卖掉一大半。有时为了采韮菜花,我们要将韮菜养老,等一株株韮菜长出苔杆,开出花,结出籽,我们就去采韮菜花了。韮菜花因产量少,所以比较贵。村里人都喜欢腌韮菜花,要么是用韮菜花腌藠头,要么韮菜花单独腌,都是山里人饮食中不可缺少的美味,也是炒菜少不了的重要佐料,更是我们到山里劳动时,带到山上地里去的饷午饭中最下饭的菜肴。当然韮菜的好处还不止这些,它既是农户人家吃米线、卷粉、面条不可缺少的佐料,又是煮汤、炒菜时一种不可少的配料。韮菜或炒、或煮熟凉拌,单独做成一道菜,也往往是一桌子菜肴中最先被吃完的菜品。我们地方清明节祭祖上坟时都要吃火锅,煮火锅时,韮菜是必不可少的。村里人往往把一根两根韮菜结成一个疙瘩,和其它肉食和蔬菜放在火锅时煮。我不知道为什么煮火锅时一定要煮韮菜疙瘩,也不知道这种习俗是什么时候形成的。我家菜地里的蔬菜品种真是丰富极了,无法一样样说下来。就拿最普遍、最不值的牛皮菜来说吧,一般种牛皮菜是为了用它的叶子做猪食的,但牛皮菜拿来人吃,也是蛮有滋味的。把又嫩又绿的牛皮菜从地里采摘回来,放在锅里用沸水煮熟,捞起来和豆豉一起炒吃,简直是天下难得的美味。吃炒牛皮菜时,我们总是止不住对碗里的饭狼吞虎咽。连用来喂猪的牛皮菜都让人吃得那么香,其他蔬菜就更不必说了,反正自家菜地里种出来的蔬菜,吃着就是味道特别好。

我们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或大或小的几块菜地,这些菜地零零散散分布房前屋后、田头地角,人们总是见逢插针地把每一块空闲地块开辟出来种上蔬菜。在我的印象里,土地利率最高的时期,是刚刚包产到户的时候,人们把所有能开垦出种粮种菜的地方都被开垦出来,每一块田地都有人一年四季精心侍弄着。所以不论离村子远近的地方,不管是坡地边,还是水田旁,都可以看见一块块大小不一的菜地点缀在村子旁、田野里。管理菜地成了村里人栽田种地之余的一项不可忽略的劳动,成了村里人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每当清晨和黄昏,都可以看到人们在菜地里忙碌的身影。绿油油的菜园,让山村里人家平常的日子变得有滋有味。

责任编辑:金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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