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书桂
历史承载许多变故,使人生历尽坎坷。
父亲是位离休干部。他出身寒门,早年投身革命,闯过枪林弹雨。因缺少文化,不会有太大的发展;缘由资历或资格,又使他当上了“官”。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心使他养成了一种特殊的忧患意识。这种意识塑造了他的秉性,也成了他终生抹不掉的烙印。
1957年夏,天雨暴戾成灾。邹西地区的白马河像一条桀骜不驯的苍龙,声嘶力竭地向微山湖倾泻。倘若河堤溃决,沿岸村庄须臾间就会变为泽国。人们在堤坝上坚守了两天两夜,无奈洪峰居高不下,村子里进了水,盖在低洼处的茅草屋顷刻间便被刀刃般的浊浪淹没。紧急关头,身为区委书记的父亲一面安排群众撤离,一面在河堤上指挥筑坝。别人劝他回家看看,他坚决不肯,他知道大堤垮塌将意味着什么。母亲和哥哥都被洪水困在院子里,眼睁睁地看着水上涨,莫非这是命中注定的无妄之灾?
炊事员伯伯急中生智,把伙房大缸里的水舀干,让他们母子坐在里边,从院子里推出,送到筏子上。此时,父亲正带领群众奋战在泥里水里堵着大堤的缺口和漏洞……
还有一次,鲁南出现大面积蝗灾,地里收成十有一二,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一些饥民受了坏人的挑唆,手拿刀子剪子把区部围了起来,要求开仓放粮,否则先杀书记后杀区长。面对情绪激动的乡亲,父亲默默地把区部的午饭背到当街,让大伙先垫垫肚子。望着那几乎见不着粮食的菜窝窝,群众的目光顿时变软了。他们说,都说共产党的区长大鱼大肉,没想到跟咱老百姓一样吃的是菜窝窝,咱犯的是哪门子混啊!一场尖锐的矛盾就这样化解了。
父亲文化程度不高,却酷爱学习。他爱读报,总是全神贯注,偶尔被打扰,脸上便涌出愠怒。看到高兴处,他往简陋的竹椅上一躺,脚跷得很高,一副其乐无穷的神态。除了学习时事政治,父亲唯一爱看的“闲书”便是历史。“大禹的父亲鲧治水”用的是堵的方法,而大禹治水用的是疏导的方法……”这些故事,最早便是从父亲那里听到的。历史真会开玩笑,父亲讲了这个故事不久,上级便调他到县里担任副县长兼任县水利建设指挥部指挥,他成了全县挖河治水的总工头。今年挖运河,明年修水库,整年风里来雨里去。
为了驱寒避湿,他养成了嗜酒的习惯。给父亲买酒喝,我们家本不太宽裕的日子则更捉襟见肘了。好在父亲是位乐天派,南京路上好八连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经验成了他的口头禅,并以此来教育我们。国家穷,每人都要承担,这完全可以理解。父亲也想了一些创收的办法,譬如开荒种菜、喂鸡、养兔子。他还有一个嗜好便是捕鱼。工作之余到河滩上练上几网,偶有收获,便成了我们最美的晚餐。
唯一让父亲感到绝望的是“文革”浩劫。父亲被戴上高帽游街,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胡搅蛮缠般的批斗,遭受了骇人听闻的虐待和人身摧残。直到祸国殃民的“四人帮”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父亲那颗被冷冻的心才渐渐复苏。那年,我正在北京某部服役。春节期间父亲突然来到部队,只说要看看北京,看看天安门。当他那只粗糙的手抚摸着金水桥上的汉白玉石柱,仰望毛主席的巨幅画像时眼里闪出激动的泪花。他自言自语地说:“看看北京,我这一辈子便知足了!”
“文革”对人身健康的摧残是带颠覆性的,外伤可以平复,内伤却痕系心田,使之累积成疾。1986年,从来不吃药的父亲接连让我去医院开土霉素。我好生奇怪,劝他到医院检查一下。他并不以为然,大概太高看了他的抗病能力。两个月后,吃饭下咽渐感困难,他才想起瞧医生。钡餐透视后又拍了片,负责胸透的大夫早已瞧出了端倪,向我们透出口风,患的是那个可怕的病。
组织上安排他去上海治疗。父亲是个节俭的人,看到医疗住宿费那样高,心里总感不安。医药费他无法去讨价还价,住旅店却捡最便宜的住。他经常向我们念叨,“咱是来治病的,不是来讲排场的……”。旅店服务员听说他是位离休干部,住宿费可全部报销,都感到他节俭的实在不可思议。
通过钴60放疗,父亲的生命又延缓了两年。当他再一次病重的时候,知道属于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让我向组织交了最后一次党费,脸上出现了异常的安祥和宁静。有经验的医生说,这可能是回光返照,要我们抓紧准备后事。我们兄弟几个站在父亲跟前,希望他能再交待几句,不要走得这样匆忙……但是父亲失去了说话能力,只是用留恋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我们,充满了希冀和期待……
父亲去世后很长一段日子,我眼前依稀闪亮着他那期待的目光。“做正直的人,走人间正道……”是我对那束情意悠长的目光的诠释。
责任编辑:金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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