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土家族、汉族、侗族杂居的大队,群众直爽豪气,热情好客,哪怕地方不富裕,来了客人,借也得借点什么招待一下。男女老少衣服都穿得干干净净,补得利利索索。待人接物、生活习俗有一些很杂的规矩。像来了客人多由男人接待,吃饭时女人也不上席;像跟客人共用一杯茶,自己喝过后,要在衣袖上把杯口揩一下,如果是茶壶,口咂壶嘴后要倒去一点,再把壶嘴揩一下;吃饭时客人必须坐上席,请客人用菜一定双手举筷指向目标,说“您请”,客人动筷后自己才吃;即使喝不得酒,也要倒一杯做样子陪客,客人不停杯,自己也不添饭;吃饭也一样,如果先吃完,举碗举筷对客人说“慢吃”,你必须回答“斯文”。他们也用这些规矩教自己的孩子。
这是白天在家里当着外人的情况,一到坡上搞生产,或在公屋开会分粮,打夜工撕包谷,就是另一回事了,什么也说得出来,什么也干得出来。也难怪他们,一年半载很难看到一场电影,识字的人不多,不能看书看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要听到一点新闻,也只来自公社开过会的文化不高的大小队干部,说太阳只碗大,电灯上可以点燃烟,谁也不怀疑。要说文娱活动,就只有原始的男男女女间的乱来了,说不上什么情爱,也不顾伦理廉耻,多是有夫有妻的,“打个石头试深浅,唱首山歌试姐心”、“家花没有野花香”,“人不风流枉为人”,一起睡一觉,风流一次,性的满足就行了,即使这达不到,口头上、手脚上也得满足一下。六小队的公屋挨着学校,社员们晚上在这开会评工分,白天来歇气分东西,当着学生的面无所顾忌。陈老师是本地人,进行过干涉,但他在陈家辈份小,说话没四两重。一天午间休息,正碰社员们扳包谷歇气,可能平常搞惯了,当着我和学生又干开了。一个青年抱住一个女人亲嘴,手伸进衣去上下乱摸;一位端起一个十七大八的姑娘,像给小孩端尿一样,让姑娘背靠自己胸前,两手端住姑娘腿弯,张开大腿,嘴里发出要小孩屙尿的“嘘嘘”声,绕场一周;还有一男一女,甚至在我教室外阶沿口的宽板凳上做起床上动作来了,只是没脱裤子。男学生撵呀撵的看,女学生用手蒙着脸,从指缝远远看。我忍无可忍,当即制止,可能我是外地人,又是公立老师,或是已建立的威望,他们没敢顶,停止了这些活动,看来是不服的,做床上动作的男青年边站起来边说:“又没来真的,不过玩玩。”《学记》说“建国君民,教学为先”,“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事后,我去找了大队党支部书记、团支部书记、生产队长,一起开了几晚上的社员会,说明他们这样做对后一代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他们中有孩子们的父母、兄嫂、姐姐,都心服口服接受了我的意见。我知道这不是治本的方法,他们不在学校搞了,在别处仍然一样。于是,又在这个队办了政治夜校,建立大队中心文化室,自己掏钱买图书建了阅览室,教他们识字、读报,开展健康的文娱活动,建立成人宣传队和学生宣传队,大家才慢慢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年轻人应该追求什么。
山里的孩子性子野,在家里在学校都没什么玩的,有时就搞一些恶作剧。一天,陈老师的族房兄弟陈于儒和一群低年级的同学上学时,看到刺巴笼中吊一个葫芦包。所谓葫芦包就是马蜂窝,马蜂又大又长,结窝时在树枝上一个挤一个聚在一起,成千上万,像一个葫芦。马蜂尾部的刺有巨毒,集体意识强,一受攻击,群起而攻之,连大人都不敢惹它,把“捅马蜂窝”和“摸老虎屁股”等同看待。陈于儒读五年级,平日调皮,喜欢欺负小同学,见到马蜂窝,认为恶作剧的好机会到了,带低年级的同学走拢去看,小同学没见过这东西,以为好玩,一窝蜂拥了上去。谁知一到马蜂窝前,陈于儒捡了个石头砸了上去,正砸在葫芦颈上,一大坨马蜂掉在地上,散开,飞起。马蜂冒火了,认得敌人,陈于儒虽人大跑得快,马蜂偏朝他追去,不撵小同学。马蜂像一团鸟云朝他盖去,他的光头、胸上及遮来挡去的手上,被毒刺螫得没有丝缝,只好把头朝泥土里擂,屁股朝天,大哭大叫,马蜂更发怒了,不放过他的屁股。这时已在上朝读了,小学生来报告了情况,我大吃一惊,弄不好会死人的,和陈老师连忙跑去。陈于儒的头已在苕田擂了一个深坑,只见蜂群不见人。我们一人撅了一大丫枞树枝去一阵乱扫乱打,自己也被螫了上十处,才把马蜂大军赶跑,这孩子已奄奄一息。我要陈老师回去招呼学生,背着他往合作医疗站跑,治了一个星期的伤。从此以后,陈于儒不再恶作剧了,把小同学当弟妹看待,现在听说他又在这所学校当民办老师。
在黄斯小学,教育教学显示了神奇的力量,由于学校工作有成绩,大队决定由各个小队出工出料重修学校。从1971年的下半年开始备料,我每天下午带学生去小溪挑一节课的石头,自己每天挑一千斤,学生走后我还在挑,有月亮的夜晚也在挑,社员们很感动,工程进展很快。
1972年的古历正月初八,我去黄斯小学找陈老师商量开学工作,顺便带了一挑柴和一些青菜秧回家。栽青菜时感到十分疲劳,一身酸软,当晚就发高烧,起不来了。先在屯堡区医院治,也难为这些医生了,他们说是感冒了,每天走5里路来我家出诊,到正月十六,病越来越重,滴水不沾,进城后诊断为阿米巴肝脓肿,一住院就是好几个月,出院只半条命了,领导上为照顾我养病,又把我调回碾盘中小学作编外人员,从此,我就离开了黄斯小学。
在黄斯小学虽只工作一年半时间,除完成日常的教学工作外,到十个生产队进行过多次家访,办过政治夜校,参加过很多大小队会议,帮助他们做过中心工作,给很多人家解决过家庭纠纷,红白喜事帮过忙,也给一些困难人家下力,抬过木料、挑过石灰,挑过木炭,和这个大队的干部,家长、学生建立起相互信赖、休戚与共的关系。6年以后,我为红武中小学买生漆漆黑板,又到过黄斯大队,去过曾辅导过政治夜校的回龙观生产队,当时曾写过一首诗:“山路蜿蜒沿溪行,再过回龙步步亲。老树逢友远招手,新竹迎客近擦身。声声稀客家家笑,双双泥手深深情。劳动朋友最过古,时间愈久情愈真。”到过新建的大队小学,陈老师已没教书了。在原来的学校帮供销社搞代销,新学校的教师有一半是原来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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