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诗良
手艺人多来自乡村,又走进乡村。他们是一个村庄的主人,很多村庄的过客。村庄常常因手艺人的到来而热闹生动起来。
冬闲时节,跟着主人几经摔打的箩筐、畚箕、竹匾们闲躺在角落里,开了口的,缺了角的,伤了筋的,折了骨的,大多伤痕累累。该请篾匠上门修补修补或添置添置了。大姐夫和二哥都是篾匠,常年呆在浦城做篾活,待到腊月才回乡过年。春节前后歇不上几天,就被东家或西家唤去帮忙。一把篾刀,向毛竹一端中间劈去。脚踩一瓣,手掰一瓣,一发力,脚一蹬,腰一挺,手一抬,一根碗口粗、数米长的毛竹“哗”地一声裂开了两半。锯、刀并下,不多工夫,一根长毛竹已被肢解成长短、宽窄不一的篾青、篾黄。坐下,双膝上垫一块护皮,削、破、分、撕、刮,一把篾刀、一张护皮、一双手、一副牙齿,愣将竹片分离成细如线的篾丝和薄如纸的篾片。再借助一把一头尖而有糟,另一头扁且有指甲窄刀锋的“篾锹”,修补竹器如女人编织毛衣一样飞针走线,煞是利索。新编竹具但见篾片随篾匠双手起舞,哗哗作响,不像是编竹制农具,倒像做一件工艺品。
临近年关,更忙的是杀猪匠。半山村的老五师傅,生就一副杀猪的好身板,牛高马大,颇有气势,往猪面前一站,猪先怕他三分。天不亮,主人已将厚实的杀猪凳、高大的杀猪桶抬至屋前的空阔地带,热水也在锅里翻滚。主人将猪轰出来,老五手揪猪耳朵,一群帮手将四只猪脚一捉,猪尾巴一拽,按上案板。但见寒光一闪,老五已将一白晃晃的尖刀捅入猪脖子,没至刀柄,手还用力抖抖。刀一抽,一股热血喷射在早已备好的盆装盐水里。猪迅即从狂嚎转入沉寂,被拖入到热气腾腾的杀猪桶桑拿,刮毛刀上推下刮,不消一刻钟黑皮猪换成白皮猪拖回案板。砍骨刀、割肉刀轮番下去,天没大亮,整条猪已被肢解装入箩筐,由主人用板车推到乡镇集市,交由老五师傅分售。回头又张罗杀猪饭,邀请乡亲聚一聚,闹一闹,分享收成。
一到换季,十字垄的裁缝师傅老三就忙得陀螺似的转。老三长得俊,弥勒佛一样爱笑,这阵子嘴巴更难得合拢一回。小孩没去上学,老三师傅一头挑着缝纫机桌、一头挑着缝纫机头,一路小跑进村了。村妇们拿出从街上扯来的布匹,交由老三打理。老三一把尺子、一块画粉、一把交剪、一台缝纫机,齐齐整整一块布,让他量一量,画一画,裁一裁,再上机子踩几轮,一件件新衣、一条条新裤就上身了。老老少少,穿穿试试,比比划划,说说笑笑,满面光彩。
走得勤的要算剃头匠了。头发长得快,汤家的全有师傅就来得密。全有尖嘴,很像类人猿的。但人和善,说话不紧是慢。为大人剃头、刮胡子很是耐心,大人们靠在椅背上,眯兮着眼,十分享受的样子。乡村剃头不分次数,点人头,一个人头一年多少钱。给我们小孩剃,他爱偷工减料,一把推剪,三下五除二,三两分钟把一个小孩头搞定了。也有缠他的,我的小学同学云华,后脑勺“一片缓坡”,自然美观;而我们“一道悬崖”,突兀难看。全有手艺不差,会按大人要求给小孩剃一些特殊发型,如四面光秃、只在头顶剩块自留地的“狗屎耙”;在颈后方留一小撮长发的“捉鱼发”,因是小娃娃,瞧着倒更显滑稽可爱。
“做屋”是乡村大事,少不得石匠和木匠。石匠一个铁锤、一把砖刀、几根细线,就可将杂乱无章、有棱有角的一堆石头或砖块砌成笔直整齐结实的石头墙和砖墙。小姨夫、大哥曾经都是村内外有名的石匠。木匠是青山底的狗背筒师傅,悬着冷峻的脸,不苟言笑。一把斧头、几根凿子、一个锤、一把锯子、一个推刨、一个墨斗、一把尺,便是一身行当。一根根木头,尺子一量,墨线一弹,锯子一拉,斧头一砍,刨子一推,梁、椽、门、窗、床、桌、凳等一样样木器就成了。
小时席梦思还没来到乡村。乡村嫁聚,“新娘床”,又称花床,是必备品,洞房花烛夜的主战场,很是讲究。床是木床,下有床架床板,上有床篷,四角有柱。床的正面,上方及左右都留有几十公分宽曲线美丽、凹凸有致的木板,这是油漆师傅展示才华的地盘。五颜六色的油漆,粗粗细细的画笔,一勾勒,一点染,花鸟山水出来了,一张花床登时生机勃勃。龙凤呈祥、鸳鸯戏水,尽显男女鱼水之欢。
我们村盛产高梁,酿酒的云水师傅一年得来两趟,为村民酿制高梁烧酒。酿酒多熬夜,云水竹烟筒不离手,熏得指黄牙黑。他在取水近的农房屋侧搭一个临时大灶台,支起大铁锅,架上塔型的大饭甑,第一趟来就将高梁米蒸熟,在干净的地上摊凉,拌上酒曲,封存在大缸里。待缸中逸出酒香,云水师傅再来一趟。装上勾兑酒的设备,白花花、凉丝丝的酒水就从导槽漏入早备好的酒缸,咕嘟咕嘟的酒酿滴入酒缸,泛起洁白的酒花,飘出浓郁的酒香,把整个村庄醉得晕晕乎乎的。
一年又一年,城市文明、工业文明源源不断地输入乡村。乡亲们的生活方式和生活内容有了很大转折。他们很少需要裁缝师傅了,新衣服上商店直接买就是。他们不自造花床了,城里家具店的婚床更洋气。盖新房石头、木头用得少了,木匠、石匠的活也不像往年的多。人头数多了,饲养的猪的头数少了,杀猪匠不那么忙了。剃头匠的手艺跟不上趟,年轻人不把头交出来了。篾匠、酿酒师傅的活,也不见更多起来。
乡村手艺人,离村庄越来越远了。他们是村庄的美容师,用自己娴熟的手艺,扮靓过乡村人的生活。他们是民间话语的传播者,用自己灵通的信息,盘活了乡村的气氛。很多人会怀念他们。乡村手艺人,慢慢走进了乡村的历史,走成乡村不会消逝的一道风景。
责任编辑:金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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