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亲

许久没回峨眉了，父亲也没信来，只是偶尔从爷爷的来信里得知父亲的境况。父亲身体很不好，时常咳嗽得厉害，这我是知道的。每次从爷爷来信里读到："家里人一切都好，请勿挂念，安心读书"时，心里便不由一阵触动，眼前豁然浮现出父亲的背影--那是十分瘦弱的而单薄的，被沉重的生活压弯了的脊背。它成为我记忆中一道永恒的风景，思念弥久，刻痕愈深。

父亲不爱我，以前我一直固执地这么认为。我小时无法体验到他的慈爱。别的小孩都把他们的父亲的脊背作为温暖的乐园，在那里嬉闹休憩，我只能躲得远远的望着父亲瘦弱的背影发呆。

读小学二年级时，学校组织参观沙湾郭沫若旧居，要交八毛钱--当时不算是一笔太小的数目。母亲身上是没钱的，我向父亲要，他不给。我不依不挠，父亲只把一个冷酷的背影留给我，啪嗒着吸烟，任凭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从此，我和父亲关系一直很淡漠。他不支持我读书，看不惯我随时随地或蹲或站抱着一本书便沉浸进去的痴样。上中学时，他说我十七八岁的人了，还吃他的饭花他的钱，解放前像我这种年龄的早成家立业了；还说大叔家的云初中没毕业还不一样挣钱，看那么多书不顶用。说急了，他便要与我分家，说不管我随便我去拖竿竿打烂仗。我也不在乎，发狠说不花你的钱就不花你的钱，我还会饿死不成。父亲最终没和我分家，我却较着劲儿，努力践行我自食其力的诺言。每个假期，我去铁路做活或搭着一筐馒头大街小巷转悠着叫卖来捞取我的生活。

爷爷那次听见我和父亲又吵起来，便过来批评父亲，我躲进了小屋。爷爷说咱们风儿是争气的，在学校里是第一名，以后肯定能考上大学的，你不要误了他的前程。父亲的声音低低的，但还是断断续续地传入了我的耳朵。父亲说，我也苦着呢，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爷爷说，我知道你的日子也不好过，也没什么挣钱的路子，好好熬着嘛，等风儿考上大学了，你也就熬出头了。父亲哽咽着，大学里还不是一样花钱，到时这钱又从哪里抓去？我泪眼朦胧地从门缝里看见父亲肩膀搐动着，赤裸的背上伤痕斑驳，已经有些驼了。父亲接过爷爷的烟，一边啪嗒吸着，一边甩鼻涕，那微驼的背影便益加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