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陶 灵
春天落叶的树
五月的重庆,黄桷树一片新绿,固有的“秋风扫落叶”概念,并不适用于黄桷树。深秋时节,一般树木的杆枝都已光秃秃的了,而重庆大街小巷的黄桷树却一片绿荫。小时候大人告诉说,哪个季节栽的,黄桷树就在哪个季节落叶。其实这只是一个传说。
黄桷树可以分为三种:大叶黄桷树、二叶黄桷树和柳叶黄桷树。大叶黄桷树一般在深秋初冬季节落叶,二叶和柳叶黄桷树多在仲春初夏落叶。重庆的主要品种恰好是二叶黄桷树,在三至五月落叶,并且一落叶,甚至有些黄桷树还是边落叶边发芽,马上长出一片片嫩叶来,即使在深秋初冬时落叶的大叶黄桷树也不例外。而其他的树木落叶后,一般要休眠到第二年的春天才再发芽长叶。所以重庆人的眼里,黄桷树四季常青,喜爱地把它选为市树。
在重庆可随处见到一道独特的景观,黄桷树粑在石坎、石崖、城墙上生长,它的根系盘根错节地紧紧扎进石缝儿里,屹然而立。形成这种奇观是因为黄桷树的种籽比蒲公英种籽还小,不需要太大的生长空间,它还与“土生根”植物不同,属于“气生根”,根系需要的氧气比土壤更为重要,有少量的根系置身土壤中就能成长、壮大,它裸露的根须可以直接从空气中吸收水分。
读初中时对满城的黄桷树心存敬意和好奇,曾在1978年版的《现代汉语词典》里查找黄桷树,结果只有【黄葛树】:落叶乔木,叶子卵形,平滑有光泽,花托球形。木材暗灰色,质地轻软。当时我想,黄桷树的叶子也是卵形的,而球形的花托就是我们俗称的“黄桷泡儿”,认定“黄葛树”是“黄桷树”。有一次写作文,我把“黄桷树”写成“黄葛树”,老师画了个叉。事后我给同学“吹嘘”:老师也有评判错的时候,便拿出作文本和《现代汉语词典》作证据。
植物学里是没有黄桷树的,而是黄葛树。《中国高等植物图鉴》和植物学分类中,黄葛树是桑科,又名大叶榕。“黄桷树”纯粹是地地道道的“重庆制造”。
重庆地方话中“角”与“葛”读音一样,重庆人又想当然地认为树木名称都应加个“木”旁,像铜、锰、锌加“金”,鳝鱼、鲤鱼、鲫鱼加“鱼”一样,于是就有了“黄桷树”的叫法、写法,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叫“黄桷”的地名在重庆也比比皆是,颇为响亮的有黄桷坪、黄桷垭、黄桷峡、黄桷渡等等。而万州、涪陵、江津、巴南、南川、铜梁、石柱等区县的行政区划名称中,叫“黄桷村”的则更多了。
这些地方的得名,基本上都是与黄桷树分不开的。早年从重庆城去綦江、贵州,要从海棠溪的山道往上爬,半山腰的路两旁长有很多的黄桷树。爬到一个山垭口后,更有一棵非常大而古老的黄桷树,川黔商贾、脚夫、行人必在此歇脚,因而这个山垭口被称为了黄桷垭,爬上来的这条山道原为老君坡,后来也改称黄桷古道。黄桷垭渐渐繁荣起来,就有了黄桷垭镇。著名作家三毛和作曲家施光南就出生在黄桷垭镇,童年时曾在这里嬉戏玩耍。
难怪百度百科、互动百科也沿袭重庆人的习惯,对“黄桷树”分别解释“别名:黄葛树”和“又名黄葛树”。
神奇的黄桷树
传说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在黄桷树下禅定四十九天,大彻大悟,终成佛陀。古印度宗教梵语中“菩提”意为“觉悟”,黄桷树因此被称为菩提树,佛教、印度教、耆那教认为菩提树是神圣的。旧时在我国西南一带,黄桷树只能在寺庙和公共场合种植,因为它能招来牛鬼蛇神,所以家户人家很少种植。重庆民间普遍种植黄桷树,是清末民初才开始的。据资料记载,清代时期重庆的黄桷树下,围着树根都修有神龛,供路人敬香、祈祷,并把许愿的红布条抛挂在树杆上。
我住的院坝沟边的石堡坎上,盘根错节地长着一颗黄桷树,几个人拉着手才能拥抱它的身子,树冠几乎遮盖了整个院坝。伸进院坝中间的一枝树桠断了一截,留着一个枯洞。住在院中间的罗家小儿子,年轻时当过军官,有一年回家探亲,树上麻雀叽叽喳喳吵了他睡觉,掏出手枪打麻雀,打断了树杆,留下了这个枯洞。他父亲曾是盐厂的资本家,居委会借此写信告发到部队,罗家小儿子复员回了家,在盐厂装配车间打散工。他老婆原来做小学老师,也受牵连被清退了回来,精神受到刺激,神神道道地整天找人说话,街坊邻居见了就躲。我记忆中的罗家小儿子,可以说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没有丝毫的悲观。
有一次在黄桷树下玩耍,罗家小儿子摆了个龙门阵,从前有一年黄桷树的叶子掉光了,没再发新芽,枝桠也枯了,大家都说是老死了。腊月里的一天,有一户人家在院坝杀年猪,地灶锅里炖着的猪头骨、猪下水翻翻开,一个讨饭的“叫花子”走过来讨根骨头啃。临近过年“叫花子”特别多,正忙着的杀猪匠没好气地粗了他一句:“骨头没有!汤要不?”这“叫花子”当了真:“我要!”并兜起脏兮兮的衣襟,做出接汤的样子。杀猪匠也神兮,硬是舀了一瓢汤到在他的衣襟里。
杀猪匠当时就骇傻了,到进衣襟的汤竟然一滴不漏。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叫花子”兜着衣襟,一步一步走到那棵枯了的黄桷树下,把汤到在树根,“轰”地一声,黄桷树着了火,从下到上缥了个遍,就自动熄了。第二年开春,被缥得黢黑的树桠竟然发了嫩芽,黄桷树活了过来。
传说当年刘备入川时,在中梁镇龙泉寺村种了一棵黄桷树,发了六个丫,分成六股树干,得名“六股树”,每股树干直径约一米,主干直径达到六米多,十多个人手拉手才能合抱。但主干的中间部位已经朽空了,能摆一张桌子在里面吃饭喝酒。六十多年前,有位地主想砍六股树的一根枝丫制作一口棺材,砍之前请一位私塾先生代写契约。先生铺开纸墨,正准备动笔,突然眼镜掉在地上,镜片被摔得粉碎。先生震惊,认为是老天在警告自己,这个契约不能写。于是保护了这棵树不受损伤。
上世纪六十年代,六股树遭受雷击,树杆日渐枯萎,最后只剩下两股枝丫。后来一个冬天,有个放牛娃跑进主干的树洞里躲雨,并在树洞里烧火取暖,一不小心引燃了树根,把六股树烧死了。
浓浓的故土情
“黄桷树,黄桷桠/黄桷树下是我家/我家有个好姐姐/名字叫做马兰花……”小女孩跳橡皮筋的童谣,曾经清脆地传唱在重庆的大街小巷,现在已被淡忘了,因为我们的家一直就在黄桷树下。
而对于第一批踏上外迁旅程的三峡库区云阳、奉节的移民来说,他们未曾想到有一天会永远离开黄桷树下的故土,许多人含着泪,手捧黄桷树苗、黄桷幼树,步步回首地登船远行。小小的一棵黄桷树,承载了移民们对故土的深深眷恋。由于气候与土壤的原因,移民们带去的黄桷树没能适应异乡的生活环境,几年之后就枯萎了。
重庆一家企业为满足移民的思乡情,组织专家到崇明岛考察,分析移栽成龄黄桷树可能性要大得多,于是挑选了三棵十年树龄的黄桷树和六吨重庆“家乡土”,运送到移民们现在生活的崇明岛栽种,并进行阶段性专业照顾,让黄桷树适应那里的气候,存活下来,陪伴他乡的故人。
巫山大昌古镇南门的石墙缝里,生长了一棵百年黄桷树,枝叶繁茂,树冠有六七百平方米,被称为“库区第一树”。作为三峡库区特殊的“移民”,这棵黄桷树经剪枝后大约六吨重,加上必须和它一起搬走的三立方米城墙和两立方米根部原泥土,总重量在十六吨以上,要移栽到约八公里外的大昌新城。移栽搬迁的前一天,家住在黄桷树旁边的陈世新老人,一大早就在树前烧了一炷香,祝福古树一路走好。陈世新老人和古树朝夕相伴了几十年,当古树乘船即将离去时,老人竟有一种“老朋友”依依不舍的情感,强烈要求跟着工作人员一道,去送这位“老朋友”。围观的当地群众也纷纷为他向求情,老人终于如愿以偿,成为惟一一名随古树一起到新城的居民。
我读小学时有一篇课文,介绍蓖麻籽全身是宝,后来又读了《松树的风格》、《白杨礼赞》,对松树和白杨树格外敬仰。我有些失望,天天看到的大街小巷的黄桷树,从没读到过只言片语的赞扬,最多只是夏天时,大人扯来它的根须,泡一壶凉开水,让顶着烈日撒野的细娃儿喝几杯,清热解毒,或那个细娃儿跌伤了,洗净几片黄桷树叶舂茸,敷在伤口处消肿止痛,要不就用黄桷树皮熬了水洗澡,说是可以止痒,治皮肤病。
有专家作过专门测试,烈日当空的“火炉”重庆,枝繁叶茂的黄桷树下,比太阳直射到的地方至少要低5摄氏度以上,老人围坐在树下抽烟、喝茶、摆龙门阵,儿童在一旁追逐打闹,这种早已融入重庆人生活的悠然景象,就是重庆人对黄桷树最美的赞扬,也是黄桷树给予重庆人最慷慨的馈赠和重庆人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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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金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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