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官父子世袭,其记事方式也代代传承。直至春秋,诸侯太史的笔法仍保持着较多传统特点。我们对读殷墟甲骨文与《春秋》,会看到二者文字有不少相同之处。这里暂举数例说明。
《春秋》僖公二十六年及文公十五年皆书“齐人侵我西鄙”、文公七年书“狄侵我西鄙”、襄公十四年书“莒人侵我东鄙”。其中“某侵我某鄙”的记述方式,早已见于殷墟甲骨文,如罗振玉旧藏一版大骨(即《殷虚书契菁华》第一片,《合集》6057,现藏国家博物馆),其上契刻宾组大字卜辞,有“沚戛告曰:土方征于我东鄙,二邑,方亦侵我西鄙田”的记载。上述诸例中的我均指我方,在《春秋》中指鲁,在殷墟卜辞中指沚戛的属地;鄙是边地,鄙中有邑,小邑规模略同于村落。《春秋》虽未见殷墟甲骨中“某征我”的辞例,但与之相近的“某伐我”“某伐我某鄙”之类记载史不绝书,如庄公十九年“齐人、宋人、陈人伐我西鄙”、僖公二十六年“齐人伐我北鄙”、文公十四年“邾人伐我南鄙”、襄公八年“莒侯伐我东鄙”等,此类文字与殷墟卜辞相比,笔法也基本一致。饶宗颐先生在其名著《殷代贞卜人物通考》(164页)中已提到这一点。
史官言征,是说大举攻伐,言侵,是说军事行动隐蔽。《左传》庄公二十九年传例云:“凡师,有钟鼓曰伐,无曰侵,轻曰袭。”与殷墟卜辞反映的侵、伐规模基本相当:商王武丁“伐”敌对方国,出兵人数一般是三千人(《英藏》558、559)或五千人(《合集》6409、6539),多者则可达到一万三千(《英藏》150“登妇好三千登旅万);而“侵”的规模相对较小,如方一次入侵,被侵犯的只有七十五人(《合集》6057正)。从殷至春秋,史官言伐,均不分内外,也是传统笔法。殷墟卜辞中屡见商王武丁“伐土方”“伐方”“伐下危”“伐召方”,是自内向外;帝辛时“遇人方伐东国”(《辑佚》690)、“遇盂方率伐西国”(《合补》11242),是从外而来。西周金文中的“唯王命明公遣三族伐东国”(鲁侯簋,《集成》4029,成王世)、“唯周公于征伐东夷”(方鼎,《集成》2739,成王世)、“唯王命南宫伐反虎方之年”(中方鼎、《集成》2751、2752,昭王世),是自内向外;而“淮夷敢伐内国”(彔卣,《集成》5420,穆王世)、“噩侯驭方率南淮夷、东夷广伐东国、南国”(禹鼎,《集成》2833,厉王世),是由外而来。《春秋》虽无“我”向外征伐之例,但《左传》襄公十一年载郑卿子展有“我伐宋”之语,可为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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