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春节,作为除旧迎新的节日,时间相当长,从年前的腊月二十三,天空中就似乎弥漫了节日的气息。这种节日的气氛,在保持传统风俗较好的地方,甚至会持续到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但欢度春节的高潮,应该说是自除夕始一直到上元之夜。除夕与新年之际,意味着生命流逝的界碑,最容易引发诗人的生命意识,引发诗人对于生命意义的思考,所谓“旧国当千里,新年隔数更”,又值春风渐进之际,所谓“寒犹尽北峭,风渐向东生”,也就最为容易引发寂寞情怀“衰残归未遂,寂寞此宵情”。(见中唐姚合《除夜二首·其一》)检索唐宋诗人的春节诗作,不惟可以通晓唐宋时代之春节民俗,而且可以审视诗人的心灵世界。
除夕
为何叫做除夕,光阴过去为除,《诗经·唐风·蟋蟀》就有:“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岁月其除。”这大概是有关除岁之“除”最早的使用。朱熹解释说:“聿,遂;莫,暮;除,去也。”说当蟋蟀在堂的时候,一年之岁忽已晚矣。终岁劳苦,不敢少休,而当此除岁迎新之际,应该纵情欢乐,“当此之时而不为乐,则日月将舍我而去矣”。这也就是中国春节何以如此之长的历史文化方面的原因。
有关春节的民俗,较早的记载见于南朝梁宗懔的《荆楚岁时记》,其中的庭前爆竹,以次拜贺,进屠苏酒,插桃符等等,在唐宋诗词中都屡屡得见,而且还有许多新的补充,如初唐之际杜审言的《除夜有怀》:“故节当歌守,新年把烛迎。……兴尽闻壶覆,宵阑见斗横。”描写了除夜的把烛迎新、宵阑见斗横之通宵不寐的守岁以及兴尽闻壶覆的射壶游戏等等。射覆是古代近乎占卜的游戏,在覆器下放置东西使人猜测,故曰射覆。猜谜语式的酒令,也被称为射覆;李商隐在《隋宫守岁》诗中说:“沉香甲煎为庭燎,玉液琼苏作寿杯。”燃起名贵的沉香,庭院中火炬灯烛照得一片通明,举起玉液琼浆美酒,来祝贺新的一岁之开始。这些习俗,直到今天大多保留着。
唐人以“除夕”“元日”等春节为题目的诗作,当以白居易的为多。其中的原由,大抵是由于诗歌发展到中唐,原本以山水意象为主体的近体诗一变而为摹写日常生活的以文为诗,如同王国维所说“诗至唐中叶以后,殆为羔雁之具矣”,说诗歌到了中唐,就像是春秋时代相互见面礼聘应酬的羔羊大雁一类的礼物(《礼记》:“凡贽,……卿羔,大夫雁。”)。这种说法,有其一定的合理性。初盛唐诗,近体诗刚刚形成,山水意象兴起,故作诗极为凝练,真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而中唐时代的韩愈、白居易等,以散文方式写诗,白居易又特别主张通俗晓畅,写诗近乎写日记,写书信,盖因诗体变革的初期,其意义往往更多在于冲决,尚未找到适中的方式,因此白居易的春节诗作,虽然数量极多,但却并不是太好。其中稍稍好看些的,如写于60岁的《除夜》:“病眼少眠非守岁,老心多感又临春。火销灯尽天明后,便是平头六十人。”洋溢着对生命流逝的感慨和生命仍然存在的恬然自得,是那种“七十期渐进,万缘心已忘”的闲适和“堂上书帐前,长幼合成行”(《三年除夜》)的惬意。写于49岁的《除夜》好些:“岁暮纷多思,天涯渺未归。老添新甲子,病减旧容辉。乡国仍留念,功名已息机。明朝四十九,应转吾前非。”特别是前两句,虽然仍然是个体化的语境,但因为有了“天涯渺未归”的悲哀和“岁暮纷多思”的国人于除夕之夜共同的感受,也就有了些感人之处,但其余六句,却仍然显得枯燥而缺乏动人的力量;写于53岁的《除夜寄微之》:“共惜盛时辞阙下,同嗟除夜在江南。家山泉石寻常忆,世路风波子细谙”,写出了白居易与元稹“一事无成百不堪”的共同人生经历。此外还有“万里经年别,孤灯此夜情”(《除夜寄弟妹》),“牢落江湖意,新年上庾楼”(《庾楼新岁》),“家寄关西住,身为河北游。萧条岁除夜,旅泊在洺州”(《除夜寄洺州》)等,都是白居易春节诗中的佼佼者。
白居易之前之后的一些诗人,都有些春节好诗,如孟浩然的《除夜》:“迢递三巴路,羁危万里身。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渐与骨肉远,转于奴仆亲。那堪正漂泊,来日岁华新。”《除夜乐城逢张少府》:“云海泛瓯闽,风潮泊岛滨。如何岁除夜,得见故乡亲。余是乘槎客,君为失路人。平生复能几,一别十余春。”《除夜有怀》:“帐里残灯才去焰,炉中香气尽成灰。”“守岁家家应未卧,相思那得梦魂来。”因为写了除夕夜所闻所见的个案情景而感人。“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在工整的对仗中展示凄凉与孤独的心境,“渐与骨肉远,转于奴仆亲”,则展示了久在异乡漂泊的怪异现象,在平淡的怪异现象的诉说中,展示无奈的心境;“如何岁除夜,得见故乡亲”,写出意外的惊喜。除夕,按照国人的风俗,一般是自家团聚的日子,而漂泊异乡的诗人,不能与家人团聚,在岁除之夜得以邂逅故乡乡亲,已经是莫大的惊喜了。
盛唐与中唐时期还有一些更为有名的描写春节除夕的诗作,如高适的《除夜作》:“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愁鬓明朝又一年”,其动人之处在于将故乡之思与羁旅寒灯之下的凄然感受放置在具有欢乐色彩的除夕之夜,将“愁鬓”的生命体验置于“明朝又一年”时间流逝的临界点,将生命有限的无奈与故乡千里的空间阻隔对应,遂使其起到增其一倍的效果。元稹的“忆昔岁除夜,见君花烛前。今宵祝文上,重迭叙新年”(《除夜》),写出除夜之夕对亡妻所爱之思念。而王湾的“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更为具有盛唐气象,更为具有普遍意义,将次北固山下的具体场景升华为一幅阔大雄奇的海日除夕图,含蓄了生命新旧交替的哲理诗魂:初生的海日在残夜中早已孕育,春天的生命在旧年中就已然存在。这是令后人涵 咏不尽的妙趣所在。
因此,如同王国维所论,“诗人对于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大凡好诗,往往要有小我,有小我方才具体亲切,同时,也需要从小我中跳脱出来,升华到大我的境界。宋人作诗,一方面存在着如同王国维批评的“羔雁之具”的问题,但也有许多将抽象与具象、小我与大我结合很好的诗作。如苏洵极少作诗,但也有两句一时为人传诵:“佳节每从愁里过,壮心时傍醉中来。”苏洵一生多宦游四方,虽为散文大家,却蹉跎科场,累试不第,此两句就书写了诗人除夕佳节中壮志不酬的心态,它不是一年一节的摹写,而是人生许多次除夕醉酒浇愁的浓缩。由于这种壮志难酬的景况具有普遍意义,因此,在书写了自我情态的同时,也就为普天下具有相类感受者倾诉了他们的情怀,因之具有了大我的普遍意义。(木斋撰 摘自《中华读书报》)
蟋蟀
——《诗经·唐风》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
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
蟋蟀在堂,岁聿其逝。今我不乐,日月其迈。
无已大康,职思其外。好乐无荒,良士蹶蹶。
蟋蟀在堂,役车其休。今我不乐,日月其慆。
无已大康,职思其忧。好乐无荒,良士休休。
共内人夜坐守岁 南朝梁·徐君倩
欢多情未及,赏至莫停杯。酒中喜桃子,粽里觅杨梅。
帘开风入帐,烛尽炭成灰,勿疑鬓钗重,为待晓光催。
守岁
——唐·李世民
暮景斜芳殿,年华丽绮宫。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
阶馥舒梅素,盘花卷烛红。其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
除夜有怀 唐·杜审言
故节当歌守,新年把烛迎。冬氛恋虬箭,春色候鸡鸣。
兴尽闻壶覆,宵阑见斗横。还将万亿寿,更谒九重城。
除夜
——唐·孟浩然
迢递三巴路,羁危万里身。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
渐与骨肉远,转于奴仆亲。那堪正漂泊,来日岁华新。
除夜乐城逢张少府 唐·孟浩然
云海泛瓯闽,风潮泊岛滨。何知岁除夜,得见故乡亲。
余是乘槎客,君为失路人。平生复能几,一别十余春。
除夜有怀
——唐·孟浩然
五更钟漏欲相催,四气推迁往复回。
帐里残灯才去焰,炉中香气尽成灰。
渐看春逼芙蓉枕,顿觉寒销竹叶杯。
守岁家家应未卧,相思那得梦魂来。
应诏赋得除夜
——唐·史青
今岁今宵尽,明年明日催。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
气色空中改,容颜暗里回。风光人不觉,已著后园梅。
除夜作
——唐·高适
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
故乡今夜思千里,愁鬓明朝又一年。
次北固山下
——唐·王湾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除夜二首
——唐·姚合
衰残归未遂,寂寞此宵情。旧国当千里,新年隔数更。
寒犹尽北峭,风渐向东生。谁见长安陌,晨钟度火城。
殷勤惜此夜,此夜在逡巡。烛尽年还别,鸡鸣老更新。
傩声方去疫,酒色已迎春。明日持杯处,谁为最后人。
除夜
——唐·卢仝
衰残归未遂,寂寞此宵情。旧国馀千里,新年隔数更。
寒犹近北峭,风渐向东生。惟见长安陌,晨钟度火城。
殷勤惜此夜,此夜在逡巡。烛尽年还别,鸡鸣老更新。
傩声方去病,酒色已迎春。明日持杯处,谁为最后人。
钦州守岁
——唐·张说
故岁今宵尽,新年明日来。悉心随斗柄,东北望春回。
除夜
——唐·元稹
忆昔岁除夜,见君花烛前。今宵祝文上,重叠叙新年。
闲处低声哭,空堂背月眠。伤心小儿女,撩乱火堆边。
除夜
——唐·白居易
岁暮纷多思,天涯渺未归。老添新甲子,病减旧容辉。
乡国仍留念,功名已息机。明朝四十九,应转悟前非。
除夜寄微之
——唐·白居易
鬓毛不觉白毵毵,一事无成百不堪。
共惜盛时辞阙下,同嗟除夜在江南。
家山泉石寻常忆,世路风波子细谙。
老校于君合先退,明年半百又加三。
除夜寄弟妹
——唐·白居易
感时思弟妹,不寐百忧生。万里经年别,孤灯此夜情。
病容非旧日,归思逼新正。早晚重欢会,羁离各长成。
客中守岁在柳家庄
——唐·白居易
守岁尊无酒,思乡泪满巾。始知为客苦,不及在家贫。
畏老偏惊节,防愁预恶春。故园今夜里,应念未归人。
除夜宿洺州
——唐·白居易
家寄关西住,身为河北游。萧条岁除夜,旅泊在洺州。
除夜
——唐·白居易
病眼少眠非守岁,老心多感又临春。
火销灯尽天明后,便是平头六十人。
除夜
——唐·白居易
薄晚支颐坐,中宵枕臂眠。一从身去国,再见日周天。
老度江南岁,春抛渭北田。浔阳来早晚,明日是三年。
三年除夜
——唐·白居易
晰晰燎火光,氲氲腊酒香。嗤嗤童稚戏,迢迢岁夜长。
堂上书帐前,长幼合成行。以我年最长,次第来称觞。
七十期渐近,万缘心已忘。不唯少欢乐,兼亦无悲伤。
素屏应居士,青衣侍孟光。夫妻老相对,各坐一绳床。
除夜
——唐·来鹄
事关休戚已成空,万里相思一夜中。
愁到晓鸡声绝后,又将憔悴见春风。
隋宫守岁
——唐·李商隐
消息东郊木帝回,宫中行乐有新梅。
沉香甲煎为庭燎,玉液琼苏作寿杯。
遥望露盘疑是月,远闻鼍鼓欲惊雷。
昭阳第一倾城客,不踏金莲不肯来。
除夕
——宋·梅尧臣
莫嫌寒漏尽,春色应来早。风开玉砌梅,熏歇金炉草。
稚齿喜成人,白头嗟更老。年华日夜催,清镜宁长好。
守岁
——宋·苏轼
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努力尽今夕,少年犹可夸。
卖痴呆词 宋·范成大
除夕更阑人不睡,厌禳钝滞迫新岁。
小儿呼叫走长街,云有痴呆召人卖。
除夜雪
——宋·陆游
北风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岁除。
半盏屠苏犹未举,灯前小草写桃符。
除夜自石湖归苕溪 宋·姜夔
细草穿纱雪半消,吴宫烟冷水迢迢。
梅花竹里无人见,一夜吹香过石桥。
除夜
——宋·文天祥
乾坤空落落,岁月去堂堂。末路惊风雨,穷边饱雪霜。
命随年欲尽,身与世俱忘。无复屠苏梦,挑灯夜未央。
除夕
——明·文徵明
人家除夕正忙时,我自挑灯拣旧诗。
莫笑书生太迂腐,一年功事是文词。
除夕
——清·赵翼
烛影摇红焰尚明,寒深知己积琼英。
老夫冒冷披衣起,要听雄鸡第一声。
癸已除夕偶成 清·黄景仁
千家笑语漏迟迟,忧患潜从物外知。
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
元夜
元夜,即上元之夜,也称元夕、元宵。大概因为是春节庆典的尾声,比起除夕的守夜、元日的祝贺以及人日的镂金作胜,正月十五上元之夜是最为热闹的节日了:天上一轮圆月冉冉升起,地上万盏灯火一派通明,星月灯烛,交相辉映,更有歌舞笙乐,神灯佛火,云车火树,珠翠管弦,像是张祜说的:“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正月十五夜灯》)像是顾况描述的:“处处逢珠翠,家家听管弦。云车龙阙下,火树凤楼前。”(《上元夜忆长安》)像是崔液描写的:“神灯佛火百轮张,刻象图形七宝装。影里如闻金口说,空中似散玉毫光。”(《上元夜六首》其二)于是,家家户户,哪个还肯逗留在家中不出来呢?“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同上其一)不仅仅是万人空巷,家家出门,而且往往会尽情而来,尽兴方归,往往是彻夜通宵,通宵达旦地玩个痛快,像是苏味道那首著名的《正月十五夜》所说的:“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也像是崔液所说的:“星移汉转月将微,露洒烟飘灯渐稀。犹喜路旁歌舞处,踌躇相顾不能归。”(其六)即便是月微星移、露洒灯稀的拂晓时光,也还余兴未尽不忍离去呢。
于是,上元灯节也就成为了最有诗意,最为销魂的时刻,多少爱情故事在此时上演,多少异性的倾慕在此时发生。那首著名的《生查子·元夕词》:“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是北宋欧阳修所写,还是南宋朱淑真所为,就不甚了了,虽然自南宋曾慥《乐府雅词》将此词著作权归为欧阳修,学术界学者也大多承认为欧阳修所作,如邓红梅教授的《女性词史》也确认此词为欧阳修之作,但仍然有人确信此词为朱淑真所为。就风格来说,此词明白如话,与欧阳修“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式的半文言有着雅俗之间的差异,而朱淑真“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清寒著摸人”(《减字木兰花·春愁》)式的直白和“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清平乐·夏日游湖》)的坦荡,倒也像是那个“人约黄昏后”的主人公。南宋以来,理学渐兴,主张醇雅的曾慥,不肯将此词归一个女性所有,也是可以想见的,那就是可以接受士大夫的男子而作闺音,但不能接受一个女子真的成为这场爱情戏的主人公。当然,这也是现在笔者的一种猜测,至少主张欧阳修所作的说法,也并没有有力的证据。作为一般读者,也许不会关心它的真正作者是谁,只是会为那“今年元夜时,花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的结局而深深怅惘。
上面说的是元夜灯节男女约会的故事,又有多少男女灯下相识两情相许的故事,特别是诗人们写出了多少痴情男子灯下见到美人心仪倾慕而无缘结识的遗憾。像辛弃疾著名的《青玉案·元夕》,描写了“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的元夕灯节的繁华,也描写了“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的众多美人的观赏,更写出了“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暗恋。王国维曾引用此数句作为“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的境界,而梁启超则以为是“自怜幽独,伤心人别有怀抱”,这些都无疑是妙解,但辛弃疾无论怎样英雄,作为一个男人来说,倾慕一个邂逅相遇的美人,也是可以想见的:在元夕灯节之夜,他见到一位妙人在灯火之下,格外动人,他心仪之而无缘结识,又在人群的涌动中丢失了他的心中美人,正在懊恼,忽然,在不经意的回首中,竟然发现妙人就在灯火阑珊之处,也许也正在凝眸于他……词人如实写来,却与自己之幽独怀抱天然暗合。如此解释,也未必不可。
当然,发生在上元灯节的,也并非都是情爱故事,也有许多家国之痛,人生百感。像李清照的《永遇乐》:“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元宵佳节“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何等美景,却以“人在何处”轻轻一句点醒现实的亡国之痛,这是中州中原与南渡之后空间的不同,以“来相召,香车宝马”他人之喧嚣,书写她“谢他酒朋诗侣”的孤寂,这是此时此刻他者与自我迥然而异的情怀;以“中州盛日”元夕灯节的繁华,青春少女“簇带争济楚”的盛装,比照“如今憔悴”的心境,这是自我与自我不同时间的比照,凡此种种,方才有了词人:“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的上元良辰美景中的悲剧。从“人在何处”的亡国之痛,到“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人老色衰的生命感叹,交织成就了这首词作的艺术灵魂。此情此景,千载之下,仍然令人潸然泪下,不可卒读。尤其是后者,想想李清照清词丽句,楚楚动人,于是,我们,至少是笔者,也就和词人一样,难以接受这生命物理的现实。(木斋撰 摘自《中华读书报》)
正月十五夜灯
——唐·张祜
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
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
上元夜忆长安
——唐·顾况
沧州老一年,老去忆秦川。处处逢珠翠,家家听管弦。
云车龙阙下,火树凤楼前。今夜沧州夜,沧州夜月圆。
上元夜六首
——唐·崔液
一
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二
神灯佛火百轮张,刻像图形七宝装。
影里如闻金口说,空中似散玉毫光。
三
今年春色胜常年,此夜风光最可怜。
鳷鹊楼前新月满,凤凰台上宝灯燃。
四
金勒银鞍控紫骝,玉轮珠幰驾青牛。
骖驔始散东城曲,倏忽还来南陌头。
五
公子王孙意气骄,不论相识也相邀。
最怜长袖风前弱,更赏新弦暗里调。
六
星移汉转月将微,露洒烟飘灯渐稀。
犹惜路傍歌舞处,踌蹰相顾不能归。
正月十五夜
——唐·苏味道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上林春慢
——宋·晁冲之
帽落宫花,衣惹御香,凤辇晚来初过。
鹤降诏飞,龙擎烛戏,端门万枝灯火。
满城车马,对明月、有谁闲坐。
任狂游,更许傍禁街,不扃金锁。
玉楼人、暗中掷果。
珍帘下、笑着春衫袅娜。
素蛾绕钗,轻蝉扑鬓,垂垂柳丝梅朵。
夜阑饮散,但赢得、翠翘双亸。
醉归来,又重向、晓窗梳裹。
迎新春
——宋·柳永
嶰管变青律,帝里阳和新布。
晴景回轻煦,庆嘉节、当三五。
列华灯、千门万户。
遍九陌、罗绮香风微度。
十里然绛树。鳌山耸、喧天潇鼓。
渐天如水,素月当午。
香径里、绝缨掷果无数。
更阑烛影花阴下,少年人、往往奇遇。
太平时、朝野多欢民康阜。
随分良聚,堪对此景,争忍独醒归去。
永遇乐
——宋·李清照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
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
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
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
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
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
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水调歌头
——宋·辛弃疾
头白齿牙缺,君勿笑衰翁。
无穷天地今古,人在四之中。
臭腐神奇俱尽,贵贱贤愚等耳,造物也儿童。
老佛更堪笑,谈妙说虚空。
坐堆豗,行答飒,立龙钟。
有时三盏两盏,淡酒醉蒙鸿。
四十九年前事,一百八盘狭路,拄杖倚墙东。
老境何所似,只与少年同。
青玉案·元夕 宋·辛弃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生查子·元夕词
责任编辑:金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