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些用斤两计量的田地是何时开垦的,但可以想象,开垦出这样的梯田,那是怎样繁琐、单调与艰辛的劳动。最初在这里定居、垦田的人,是为了逃离战火兵灾,还是为了躲避苛捐杂税?反正,面对偏僻与荒凉,面对野草与荆棘,他们沉下心来,从头收拾,一片片地开,一层层地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大约连他们也不会想到,依着山势砌起来的田埂,会有那么舒展而饱满的曲线;细细窄窄的“巴掌田”一丘连一丘地堆叠,便会形成那般磅礴的气势。当梯田接纳了流水,同时也接纳了日光与霞色。面对那层层叠叠玉,面对那重重叠叠锦,他们的脸上该会现出怎样惊喜的表情?那时的他们大约不会想到,为了养家糊口而开垦的田地,后来会成为许多摄影家与画家竞相追捧的大地艺术。村里人说,这些年经常有艺术家来到这里,不少人还住了下来,天色未明就出去拍照、写生,有时碰上天气状况不佳,他们会连住几天苦等。我知道,那些平平常常的农家田地,自有令人痴迷的艺术真魂在荡动。这里的农人正是以自己的一片平常心,使自己的农活在大俗中登上大雅之堂。
位于云山村的那个小小村子,就如浩瀚田海里的一座孤岛。在那里,我爬上一座农家人的露台。起伏的水田如浪,向我涌来;蜿蜒的田埂如龙,向我奔来。云朵在田上来来回回,那是这片梯田飘出来的思絮。据说,这里一年平均有两百多天都是云雾弥漫。不知是这里原本云雾多地气湿,才有足够的水源供养这么多梯田,还是这里漫山遍野的梯田把水汽蒸腾,才翻涌出这么多的云雾?反正,因为有了云,梯田被云托着,显得轻了,梯田被云拉拽,动起来了。多么活色生香的梯田呀,多么情意缠绵的梯田呀。我问房主,常到这里坐吧?他说,常来,特别是夏天,风很冰,蛙声很吵,感觉很舒服。可以想象那是很舒服的,尤其是那蛙声,从成千上万丘梯田里奏出来的蛙鸣,必是铺天盖地,必是精彩纷呈。青蛙是泥土的精灵,还有什么声音比这种源自大地的声音更本真,更耐听?
飘来一阵雨,田里的人穿着蓑衣和塑料雨衣,依然在耙田、插秧。我问村里人,下了雨还不歇会儿?他说,雨来了才有水,才有利插秧呀,怎么有心思歇着?原来,对这里的农人来说,春耕时节不怕下雨,就怕没雨。雨让梯田朦胧如梦,人在田里影影绰绰,梯田也因此增了几分神秘之美。据说,为了让这片梯田吸引更多游客,当地政府曾号召当地农民栽种油菜,营造春天花浪千重的景象,但这里的农民还是喜欢插秧。种田人当然知道,油菜花比稻花醒目,那花香也比稻香浓烈,但是,他们首先需要实实在在的三餐之粮。而在我看来,水田的叠叠水镜能接纳无数天光云影,还能把无数天光云影幻化、再造,其内蕴之丰富、诗意之绵远,也绝不逊于油菜花呀。
美与生活是如此水乳交融,这里的人既是耕者也是画家,他们所创造的美意境高远,根基坚实。一年年一代代,只要地还在耙,秧还在插,只要生活还继续,这里的美就会不断延续,叠出新意。(文净/文 林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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