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培军:按照汪辟疆的意见,大概有不少人能排进去。从屈原始(《诗经》多为无名氏作除外),直至晚清民初,三十六天罡里,晚清诗人也能排进好几个,七十二地煞里,大概可以排进更多。陈三立至少可为天罡的,当时有人认为陈三立比黄庭坚还要出色;郑孝胥大概也可以,张之洞在那时候,就推他是明代以来最好的。汪辟疆于陈三立,是特别服膺的,所以被震撼而失去平心,推许过当也是难免的。汪辟疆评陈三立诗,是“杜陵而后,仅有散原”;这是相当夸张的批评,大部分人不会同意。汪辟疆又认为晚清诗超过了宋诗,这个大判断同意的人恐也不多。
拿乾嘉诗跟同光诗比,我觉得也有困难。这涉及诗学宗派的问题。乾嘉诗人多是才子型的,讲才气,讲性灵;同光诗人中学宋诗的,老气横秋,他们觉得才子浅薄,没有深度。如陈衍,就认为对仗工整,也是诗家之病,而才子诗则力求巧对。又如陈三立,他对于易顺鼎、樊增祥,都不以为然,贬之为“作诗机器”。其实,易顺鼎、樊增祥诗都以才气著称。陈衍又主张作诗当“发挥名理”,劝沈曾植多写诗,也是为此。同光体诗人看乾嘉诗人,看不起,是可以想见的;反之,乾嘉诗派的人看同光诗人,也不以为然。同光体诗人崇拜的黄庭坚,而袁枚则力贬之,《随园诗话》比黄诗为“蔬中之刀豆,毕竟味少”,又引王世贞的话,说是“驴夫脚跟”。
钱锺书先生认为,宋诗不及唐诗,但是超过清诗,优于明诗和元诗。钱先生心中的排位应该是唐诗第一、宋诗第二、清诗第三。他对光宣诗坛的那些人,则颇多负面评价。钱先生在年轻时也是才子,作诗是学李商隐、黄仲则一路的,陈衍评及他的诗,语气之间,并不是很厉害的推许;但是对他这个人,则是极为欣赏的。钱先生的诗充满才气,但不够老练。陈衍告诫钱锺书:“汤卿谋不可为,黄仲则尤不可为。”应该多读书少作诗。陈衍对他的这一针砭,应该说是起到了作用,没有这一针砭,钱先生也许就终身为才子,为易顺鼎一流人了。钱先生对光宣诗人持负面评价,与他的诗学偏好有关。
钱先生的好友冒效鲁,年轻时的诗则是非常老练的,学同光体,看不起其父冒广生。冒广生的诗则近乎乾嘉,写得比较漂亮。不过,冒广生在同光体的压力下,后来也去学宋诗,又为陈师道集子作《补笺》。陈衍认为冒广生的诗写得够漂亮,有才华,近黄仲则、张船山,但学不像陈师道,徒费力气。钱锺书对冒广生的诗评价也很不错,说“殊有标格”,“乃郎不如也”。关于这点,冒效鲁肯定不服气。钱先生是才子型的人,于冒广生的诗,是多些惺惺之惜的。钱锺书说过唐诗是少年的,宋诗是老年的,乾嘉诗便是少年的风味。
其实,对清诗的整体评价也有难度。在清诗内部评出高下,是可以的,但拉到整个中国诗史看,就很难办了。诗分唐宋,唐诗是中国诗的顶峰,宋诗另辟蹊径,虽然达不到唐诗的高度,但舍唐诗外,也没有能与之抗衡的。后人都是学唐或学宋,在这个圈子里打转。有人认为清诗“唐音宋骨”,综合了唐诗、宋诗,开辟了一个新局面。是否如此?我想最好留给时间,最权威的批评家,也必须等候时间的裁判。(黄晓峰实习生周雨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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