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乾嘉时代,大多数人都受袁枚的影响,袁枚怎样写,大家就跟着怎样写;在晚清民初,大多数的人,都跟着陈三立、郑孝胥写。从文学史的角度看,跟在大诗人后面的,大多数是可以忽略的。“大多数”是无意义的。所以,《点将录》里分头领、五虎将、八骠骑等,分出个高下是很必要的。当然,《点将录》也不是量身定制,恰好一分不差。
《点将录》把这些诗人大体的形象和位置描绘出来,这没什么问题。但我们谈到文学的时候,往往不会说谁比谁更好,而是习惯说喜欢谁的作品。在你看来,文学一定要,而且一定能分出高下吗?
王培军:艺术自然是要分好坏的。分好坏就是分高下。在中国传统的诗文评中,实际上一直是分高下的。早在钟嵘《诗品》里,就把诗人分了三品。当然他分的也有引起争议的地方,但大部分后世都是认可的。如曹植、阮籍、左思、谢灵运等是上品,谁都不会质疑。有争议的地方,如把陶渊明分在中品、曹操置于下品之类。但这不能太怪钟嵘,谁都难免历史局限性。大部分的诗人,在当代或不久之后,就能够获得定评。毕竟,中国诗人的高下都是当代的同行或后起的同行评定的,普通读者是没有话语权的,也无法插嘴。不能因为钟嵘的分品有个别不妥,就否定他的全体。
假设作通贯的中国诗史的点将录,毫无疑问,杜甫一定排在首位,宋江的位子,非他莫属。比杜甫仅次一位的是李白,他的天才固然极高,但不及杜甫伟大,李白可作卢俊义;在杜甫之前的是屈原,他的写法已成绝响,后来的人不再这样写,所以他可做托塔天王晁盖;在屈原和杜甫之间最大的诗人是陶渊明,大概可作公孙胜。这些我认为都不会有争议。比这几人位子低些的,像韩愈、苏轼、黄庭坚、陆游等,大概可进五虎上将。
大诗人的伟大之处在于,他能逃出时间的制约,在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后,仍保持特殊的魅力,吸引内行的读者。大诗人的作品会提供丰富的东西,供后人吸收、滋养。也正因为此,大家为了节省精力,就会选择最有价值的作品来读,事半功倍,何乐而不为?尤其是要学诗的人,效法大作家,力争上游,有什么不好?这就好比习武的人,总要去找高手做师傅,或者觅什么上乘秘笈。时间是有限的,精力也是有限的,节省原则,遍布于生物进化过程中。我们在成长中要用最少的时间获取最大的营养,是不言自明的;否认经典,压低大作家,抬高下里巴人,大概是“五四”后才有的。
其实,像古代的政治史,也是由一小部分人决定的。盖一栋大楼,起决定作用的必是设计师,不是工人。无论是改变世界还是断送世界的,永远都是少数人。诗歌史必须突出精英分子,否则是无聊的。我写过两句诗说:“欲啖葡萄先取大,倒持蔗尾孰能甘!”论诗为学,皆可作如是观。
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有一些人可能当时看来很不错,但是之后就被淘汰了。汪辟疆认为清诗的成就是很高的,就中又以同光体最高,现在看来,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吗?他点的这一百多人中,有多少人能排进整个诗歌史的榜单?钱锺书先生对同光诗的评价就没有汪辟疆那么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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