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宣诗坛点将录》中点到的人当时有多少是在世的?点将录可以作为诗史吗?是否仅是一个游戏?
王培军:这个我没具体统计过,但大致可以说下。《光宣诗坛点将录》发表的时间,是在1925年8月至9月间,它首发于章士钊编的《甲寅》周刊,每星期一次,共连载五次,9月中旬连载完毕。当时的大佬如陈三立、郑孝胥、陈衍、陈宝琛、樊增祥、赵熙、朱祖谋、况周颐、夏敬观、冒广生等都还在世,像陈、郑都是领袖人物。在诗坛是次要人物,而在学界有大影响的,如柯劭忞、章太炎、黄侃、康有为、梁启超等,也都是在世的。汪辟疆在做《点将录》第一稿的时候,也是心血来潮,游戏成分居多,后来经过多次增订,内容就比较丰富了。他肯定是打算把它弄成一个别致的诗史,否则不至于时过境迁,还在反复修订、增补。
点将录确可充当诗史的一种体裁,是因为其本质实为“人物位次录”,不同级别的诗人,能在里面被排位。说起来,不管你怎么写,诗史都是不好描述的。跟历史一样,写法从来都是重要的。一般人都知道,传统中国史的写法主要可分三种,纪传体、编年体、纪事本末体。其实,这种分法有些表面化了。纪传体不是人物传的汇合,它还包括编年纪事(本纪),有年表、有世系,还有各种志(包括典章制度、经济、灾变、科技等),不仅仅是人物传,它所承载的内容,比纪事本末、编年体要丰富得多。亦以此故,纪传体才是中国史的主体。司马迁的创造力是空前的。
写诗歌史有许多困难。现代一般的写法,也就是用一章概述,再用专章论列大家,其他次要诗人,则用几章合述。说穿了,也还是人物传,再加些评论而已(就算“史评”吧),还比不上传统的“纪传体”。诗歌史如着眼于诗史变迁,必定疏忽诗人;着眼于诗人生平与评价,又丢失了宗派变迁。历史是时空中的东西,描述起来很难,顾此失彼,简直是不可避免的。
我认为诗史必须有所侧重,应该根据描述意图选择坐标。譬如以时间作为主坐标,则每一个朝代每一次运动以及各家各派、主流风气,都可以得到描述,这样就构成一条时间主线。依照时间主线写出来的诗史,可以叫做“嬗变诗史”。但这样写,在空间中的分布是无法细致描述的,如某时代的主要诗人有哪些,次要诗人又有哪些?就无法兼顾。不过,如果我们取一个时间段,来作为横截面,而把空间作为主坐标,就可以把诗人的具体分布描述出来,这就可以与“嬗变诗史”互补。我认为这样的诗史,不妨叫做“分布诗史”。描述诗人的“分布”,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它可以深化诗史或文学史的描述。
您的意思是,点将录这一体裁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王培军:我认为差不多是可以的。如前所述,作为“分布诗史”,它是在时间不变的情况下,描述整个诗坛的诗人在空间的分布。我认为汪辟疆对这个问题是有所自觉的。汪辟疆有篇专题文章,谈近代中国的诗派与地域,大概分了五六派,我在《光宣诗坛点将录笺证》的前言里,把他这篇文章里所涉的诗人,与他《点将录》中所点的诗人,一一作了比对,发现他的做法是很谨严的。《光宣诗坛点将录》中能清楚地看到哪些诗人是顶重要的,哪些是次重要的,当时的几大流派,也都兼容并包,详载其中。只是少一些评论和作品分析。程千帆的合校本中有评语、人物小传,汪辟疆还准备遴选作品,附于诗人之后,可惜这个工作未能完成。我做的《笺证》,也有补他所不及、替他完善的意思。
历史学目前更多地倾向讲底层、大众的一些东西,这原无可厚非;但文学史、艺术史则不同,它必须关注天才的创造。哲学史、科学史亦然。凡是涉及精神创造,必然重视天才。一个时代的大诗人不可能横空出世,孤立地悬浮在空中,他的底下,是有像金字塔一样的一群人物的,有一群有才能的诗人才会有大诗人。诗人群的整体水平很高,大诗人的水平才会更高,因为大诗人的天才,需要同时代诗人的激发;其他诗人的水平不高,大诗人的创造天才,便很难全部被激发出来。这就好比下围棋,在一至九段上,棋手是连续分布的,不可能同代人是一二段,而只有一个孤独的大国手,独在九段。这是很难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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