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词学家夏承焘先生在《唐宋词欣赏》中对东坡名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逐句作了解说。如解“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表面上好像是赞美月夜,也有当今朝廷上情况不知怎样的含意。”“我欲乘风归去”三句:“也是指政治遭遇而言,想回到朝廷中去,但是又怕党争激烈,难以容身。”“‘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两句是说,既然天上回不去,还不如在人间好,这里所谓‘人间’即指做地方官而言。”“这样想通了,他仰望明月,不禁婆娑起舞,表现出积极的乐观的情绪。”下片才“自然过渡到个人思弟之情的另一主题上去”。但结尾“千里共婵娟”:“一方面是对兄弟不能团聚的安慰,同时也是对自己政治遭遇的安慰。”按照此解,一个仙风道骨,醉心于明月清影,祝愿天下人都幸福团圆的可爱的东坡翁似乎成了一个于酩酊大醉中还在研究政治气候,掂量回朝廷还是做地方官的宦海俗人!岂不令人扼腕!
张惠言之“寄托说”,所谓“意内而言外”穿凿附会,将许多歌颂人间真情、刻画普世人性的绝妙好词,诬为功名利禄辈之宦海挣扎。而一向评词多有卓见的夏先生何以也受其影响?“寄托说”出世二百年来虽不断有人驳斥,看来尚需词坛形成共识继续批判也!
四
朱彝尊说:“词至南宋而极其工”,胡云翼也说:“词至南宋发展到了高峰”;也有相反之见,胡适说:“到了宋末的词,连文人都看不懂了,词的生气全没有了,词到了宋末早已死了。”吴世昌也说:“词之亡,不亡于金、元、明,而亡于南宋,如梦窗、玉田、碧山、草窗之作。”我同意后者。
一种文艺样式发展到了高峰,表现在形式上的成熟,特别是巅峰作家的出现。词的高峰应是晚唐至北宋的二三百年间,形式臻于成熟,内容得到扩展,巅峰作家李煜(937-978)、苏轼(1037-1101)、李清照(1084-1156)等先后出现,此一时期无疑为词之高峰。南宋前期尚可,并有陆游、辛弃疾等大家,至宋末,梦窗、碧山等人的词已渐离委婉抒情的本色,走上形式主义的邪路,堆砌辞藻,雕琢造作,且复迷于典故,趋于晦涩,或如嚼蜡论文,或如费猜“恶谜”,已失去词的生命力。足证词衰于南宋,亡于宋末。词坛于其后三百年,只出了一个元好问;至清,才出了纳兰性德、龚自珍等,呈中兴之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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