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琛(1848 1935),字伯潜,号弢庵,又号橘隐、橘叟,晚号听水老人、沧趣老人,闽县(今福州)螺洲人,我国近代文化名人、近代新式教育家、同光体闽派扛鼎诗人、末代帝师。
其悲喜人生有三大波折:一、38岁(1885年)前,“春风得意”。出身于官宦之家,少时聪颖,13岁为秀才,18岁中举人,21岁成进士,累官至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参与草拟诏书、敕令等中枢机要事宜,得到朝廷重用。二、38岁至62岁(1885 1909年),徜徉林泉。中法战争中方失败,以“荐人失察”之过,被降五级,自是闲居林下近二十五年;投身新式教育,任鳌峰书院山长,创办东文学堂,任福建高等学堂、全闽师范学堂(福建师大前身)监督(校长),为福建教育作出突出贡献;参与实业,任福建铁路公司总理,计划修建厦漳铁路,建成其中76公里,后虽废弃,但此乃福建第一条铁路,具有象征意义;流连山水,筑沧趣楼等,建鼓山“听水斋”、永泰“听水第二斋”,寄情山林、泉响,“出游江南广州暨南洋群岛”,“戢影林壑,系心君国,尽抱伟略,郁而不舒”,“闲散岁月,遂假吟咏自遣”(陈三立《沧趣楼诗集序》),发而为文、为诗,成为同光体闽派的扛鼎诗人。三、63岁至88岁(1909 1935年),复出悲歌。被朝廷召回,恢复原职,担任末代帝师,反对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时,任“内阁议政大臣”,随溥仪出走天津,忠于皇帝,却不愿当汉奸。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在静园召开的“御前会议”上,与郑孝胥激烈辩论,反对溥仪去东北,劝阻不成,终离开相随23年的废帝。悲愤无奈,晚节无忝。生前手定诗文集,逝世三年后(1938年),刊印《沧趣楼文存》、《沧趣楼诗集》。
家居福州近二十五年,是陈宝琛一生十分重要的时期。他陶醉自然,筑楼建斋,修身养性,吟咏不已。他说:“余未四十作沧趣,听水二斋以娱亲”,又自号沧趣老人、听水老人,足见对这“楼”与“斋”的重视。
陈宝琛在祖居的废园上,先后建赐书楼、还读楼、沧趣楼、北望楼、晞楼,被称为螺江陈氏五楼。他说:“予之归,年未四十,尝为‘沧趣’、‘听水’二楼,以娱吾亲。五十后,始于乌石之阳筑‘岁寒楼’,最后建海天阁于其巅,则已逾六十。”(《高颖生妹婿五十诗序》)1891年他44岁,作《沧趣楼杂诗》十首,以纪“家居奉亲之乐”。(陈立鸥、张子美等《闽县陈公宝琛年谱》)听水,是陈宝琛特有的喜好。1887年他40岁时,在鼓山灵源洞建“听水斋”,1908年61岁时,在永福(今永泰)小雄山筑“听水第二斋”。
鼓山“听水斋”,是陈宝琛在灵源洞下喝水岩,循溪寻到之所在,“于岩旁绝崖中筑一小寮,颜曰:‘听水’”。“听水斋”是个船形建筑,今不存。但其遗址尚留“听水”二字,左刻其《鼓山晏师坐处结一小寮颜曰听水得八十字》。诗里说自己“听惯田水声,时复爱泉响”,那泉水“活活隔岭流,日夜遂孤往”,身处其中,“连雨心上爽”,“六凿寄天养”,在此听泉,心旷神怡,耳鼻等“六凿”,都得到自然的滋养。诗末云:“以兹傲愚溪,西亭在乡壤。”愚溪为柳宗元贬谪柳州时的居处,柳曾作《八愚诗》以自嘲讽世。陈宝琛以之自比,曲折透露胸中不平之气。在听水斋前坐石上,有《叔毅、墨樵树二石斋前漫题》诗刻。斋建成后,陈宝琛作《鼓山灵源洞听水斋记》一文纪事抒怀。他不解神晏僧坐禅,为何厌恶水声而叱之,使水改道,今犹潺潺东下,“然遇冻雨,则灵源洞口,如飚号雷般,万马之奔腾也”。他“爱兹地幽僻,林木之美”,于是“因岩为楼”,与其弟叔毅读书其中,“寒暑昼夜,备诸声闻,洗心涤耳,喧极生寂”。他说自己虽“穷水之变”,但水在山之声,“盖今始得恣听也”。此后,他以听水斋为题,写了不少诗。1897年,他邀谢章铤同住,分别后,在斋中怀念之,作《七月望后陪谢枚如丈山居》三首,谓:“岩居名听水,无水亦良佳。秋早蝉声变,林深鸟性谐。”《枚如丈和前诗,忆及石鼓三叠奉教,并约后游》云:“弹指一星同听水,山中风物亦翻新。灵源自泻空岩月,老树能忘大地春?”回忆一起听水情景,相约以后再来此同游。1890年,郑孝胥(苏龛)将北行,来“听水斋”与陈宝琛同坐玩月,陈作《十一月十四夜,听水斋同苏龛待月即送北行》。他常与友人在此听水。《听水斋喜灌畲夜至》写他喜友人夜至,“对月拗堂弄杯水,算君知我我知鱼”。《七月廿二夜听水斋对月》云:“秋风掠孤梦,月窗濛若烟。潺潺无尽水,穆穆未明天。”1902年,幼点(王允哲)自瓯宁任所新归,七月十五夜同泛舟,八月十二日同宿听水斋中,读陈《听水斋杂忆》诗,不胜感喟,陈宝琛作《八月十二夜同幼点宿听水斋》四首,写时隔十年,他与幼点夜宿听水斋情景:“昨来Y月践幽期”,“夜半诗成月落时”(其一);“向日岩居爱下弦,为留残月伴无眠。适来偏好清光过,同坐沉沉不曙天”(其二);“石罅泉声细欲沉”,“不雨区区也动心”(其三);“十年山态无穷变,敢倚林岩总属吾”(其四)。《八月十二夜,期幼点不至,时听水斋补葺未竟,晓坐池上楼,即事柬幼点》则写幼点未至,他的听水心情:“满衣清吹自凭楼”,“昨夜月明无客赏”,“多年屋破累僧修”,“持赠山云待梦游”。1905年,旧友易实甫(顺鼎)从赣来闽,陈邀其至听水斋;实甫将离闽时,独游听水斋,有见怀之作,陈宝琛叠韵和之,以送其行,作《八叠寄和实甫独游石鼓听水楼见怀之作》,诗中云:“听泉不留宿,眷此一榻置”,“吾生分沦寂,卜筑取人弃”。对大自然的喜爱,使他尽管下雨,也要进山听水,《雨后入鼓山》云:“月明留得岩前瀑,准备虚楼彻夜听。”
最值得提及的是他于1902年55岁时写的《听水斋杂忆》14首。它忆及十余年来与“听水斋”相关的人与事,牵连着亲情、友情,牵扯出家庭的变故、诗人的感触。他感慨筑斋以来人事沧桑之变:“携稚山斋理梵书,廿年人事几乘除”(其一)。他回顾当年跟随从父训导君循涧得岩始规为楼的情景,“披榛剪葛觅泉声,臣叔清癯足胜情”(其二)。回忆季父县学君佛诞日必偕至听水斋(其三)。他“时奉光禄公就听泉响,或与叔毅、墨樵两弟读书其中”(陈立鸥、张子美等《闽县陈公宝琛年谱》)。光禄公为其父承裘的诰封。陈宝琛常与亲人在听水斋一起“听泉响”。1893年7月,叔毅、墨樵树二石斋前,他作诗有“离合那可料”语,不意翌年墨樵殁,竟成“诗讖”(其四)。追忆童年时即从族兄伯纶,犹约他年“重醉于此”(其五)。想起怡盦殁时,他在守丧中,“年輓泪欠怡盦,城市还谁可醉谈”(其六)。回忆损轩来“听水斋”次数最多,写诗也最多,“信出山缘便断,再无诗讯草堂灵”(其七)。回想荔丹博赴广东,偕含晶、兰居、可斋、损轩来此聚会,兰君于1900年卒(其八)。念及1890年缄斋持可斋丧归,山中相见,胸佩一小囊,盖其兄齿发也,与游西山,宿露光寺叠山、石韵,今二十六年矣,寺庚子毁,他“记联吟僧榻夜”(其九)。回忆1889年,可庄来聚,“年时对品佛岩泉”,近十年过去了,“禁得番番海变田”(其十)。忆及裴光禄守船政,诞辰避客辄来,听水斋成了避客所(其十一)。回忆1901年福建秋旱二月,龙布政任盐法,祷雨,斋此,“井泉时动邑人哀”,“焦原连岁无青草”(其十二)。诗人另有《苦旱吟》反映闽中旱情严重,官府横征暴敛,百姓告贷无门,民不聊生的苦难现实。回忆黄星石1888年东游,“千里来看洞口云”,“伤心剩对江田老”(其十三)。回忆子穆、恂予皆尝一至,不敢期望他们再来,但那种滋味却“心难忘”(其十四)。
有人为听水斋写了一副对联:“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忧中有乐乐中有忧。”相当准确地概括了陈宝琛身处听水斋的心境。
陈宝琛对听水十分痴迷,他“尚嫌石鼓泉声细,洗耳时来就壑雷”,来到永泰小雄山,“无意溪行讨得源”,在元代王用文(翰)“友石山房”遗址,其子孟敭(偁)读书处,建听水第二斋。陈“得其地、支桥渡涧,面瀑筑室三楹,方亭前凸,益与瀑近”。小雄山以瀑布称胜,其瀑曰龙潭,泻于二水之间,长十余丈,自山上观之,宛若游龙。时为1908年,陈61岁。“其地幽潭密竹,面对飞瀑,声如壑雷,较之鼓山为尤胜也”。(张允侨《闽县陈公宝琛年谱》)他作《听水第二斋落成幼点、嘿园同赋》四首纪其事。他嗟叹自己“平生事事蹉跎过”,但“犹及衰残筑此墩”。他还芟去竹间杂草,以俟笋生,戏谑地说:“此君颇亦伤芜秽,及取新萌莫等闲。”他嘱咐幼点、嘿园(黄懋谦)“君去城中莫浪传,此间与俗本无缘”,他追求的是超凡脱俗、皈依自然的境界。“晓雨既晴宵又月”,“天公于我故无猜”,为此,感到十分欣慰。六月十四日,他陪同几个学生来到听水第二斋,作“小雄山斋”诗二首,认为“吾斋寄人外,语笑思破静”,“美竹山所同,天与苍璧靓”,“嬉娱随所欲”,“水气泛虹影”。他描写听水第二斋周遭的美景云:“非吾爱听水,山好恒在溪。载月昨来处,披丛入幽蹊。滩石故迤坦,滑緻无纤泥。迴湍渟成渊,鉴人若玻璃。……”中秋节前夕,他携全家来此泛舟赏月。作《八月十四夜携家泛南溪,晨至小雄山斋,晚归诗以纪之》三首:“空谷招人是玉龙,南溪山好一重重。几回载得中秋月,半夜浮家看兔峰。”(其一)“清泉美竹皆吾素,儿女惊欣色色新。满髻山花村里媪,却来隔岭看夫人。”(其二)“亭午蜻蜓信雨征,登鲈幸及未云兴。翻因借得南风便,落帆江楼正上灯。”(其三)他全家夜行南溪,晨至小雄山斋,秋月、峰峦、溪流、清泉、美竹,使儿女们欢欣惊喜,村里的老太婆发髻上插满山花,翻过山岭争看他的夫人。多么淳朴!充满了人情味。中午,蜻蜓翻飞,这是下雨的征候,他们及时上了船,“借得南风便”,到螺洲家,“落帆江楼正上灯”。他拍摄了听水第二斋的照片,于1909年2月,奉召入京时拿给同乡好友林纾看,林纾倾羡陈宝琛“优游于林泉”,福建之山水,若专于其一身。林纾作《听水第二斋记》凭照片悬想其胜景,慨叹“山居之乐,宁有穷欤”?陈宝琛入京后,仍为福铁公司驻京经理,为续筹股款事,请假两个月回籍规划,1909年他特意抽空去了一次“听水第二斋”,未遑留宿,匆匆即去。这是他最后一次去。1921年12月,其夫人王眉寿卒于螺洲里第。翌年春,陈宝琛乞假归葬王夫人,没能再去“听水第二斋”。这最后一次去,他写有《谒假过家,入小雄山,留题听水第二斋》,诗中写到“山人被官捉,山水跃过屋”,岩崩了,“压倒数行竹”,“溪沙或改道,岸蹊歘成谷”。但瀑布依然如故,“独有千仞崖,长悬三叠瀑”,他在斋里,“坐我石床安,饮我茶灶熟”。从官场又回到了自然。“愧兹恋微禄,得归复舍去”。但他热爱听水斋、热爱自然的心意不会改变。“请留息壤盟,勿为山灵辱”。
他在京师思念听水斋,1913年,他66岁,当好友陈衍将其《雨中小雄山观瀑》游记并诗寄给他时,他和其二绝。“悬流难得雨中看,尽夺谿门作怒湍”“诗来风雨绕心魂,知是泉喧是竹喧”?他沉浸在对听水第二斋的回忆之中。“此景在山常梦见,却输归客独凭阑”。他羡慕陈衍能归去看瀑,而他却只能在梦中见到了!“听水第二斋”成了文人雅士向往之所在。1922年前后,闽派诗人何振岱(1867 1952)游小雄山,并宿于“听水第二斋”,作《游龙潭宿听水第二斋》,诗中云:“龙不蛰于潭,飞挂丛竹里”,“长吟不断云,更吐无尽水”。瀑布飞挂丛竹,奔腾飞泻,溅起无数水花。“竹身洗更绿,山气凝欲紫”。水花把竹子洗得更翠绿,空气也更清新了。夜宿听水第二斋,“大风震楼几”,“万壑助之喧,百虫绝于耳”,风声、水声、虫声汇成一曲宏伟的交响曲。“平明穿竹去”,“闻声犹十里”,第二天黎明,穿过竹林,十里之外还可听见巨瀑的声音。景色之美,令人心旷神怡。
知者乐水,仁者乐山。陈宝琛既乐山,又乐水,这就是他心静、长寿的奥秘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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