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误入娼门,却坠入与一位海军舰长的热恋;她宁死不再接客,海军前辈捐银赎出了她;舰长抗战中为国捐躯,她千里祭夫却中了日寇水雷……
萨师俊,一代名舰———中山舰舰长,抗日战争中为国壮烈牺牲。自1996年起,笔者开始收集、整理萨师俊事迹,采访了近百位萨师俊亲人、战友和部下,每每谈到萨师俊壮烈牺牲后其妻子的下落,人们总是三缄其口。
这是为什么?一直到2004年春天,笔者有机会与沈葆桢玄孙女沈苏长时间细谈,才知人们缄口原因。原来,萨师俊最后一位妻子曾经是福州当红名妓。
碧珠姑娘误入娼门
碧珠这名字,是嫁给萨师俊前,由赎她从良的海军前辈给起的。
碧珠本无名,也不知爹娘在何处,只知祖籍在福州郊县连江,姓林。5岁那年被家人以10块大洋卖给人贩子,又被人贩子转卖到福州苍霞的一家青楼内,先做鸨母养女,后被鸨母逼迫接客,以貌美如花而艳帜高张。她的第一个孩子即生在勾栏之中,后来被鸨母抱去送人。万念俱灰的碧珠大病一场,病未好透就被鸨母逼着强行接客。
碧珠遇上真心爱人
碧珠这一辈子接的第二个“客”,就是萨师俊。
萨师俊,1895年生于福州著名海军世家———萨家,1913年从烟台海军学校第八届驾驶班毕业,历任民国海军部副官、参谋,后任“江贞”、“建安”两舰副舰长,随之又先后出任“公胜”、“顺德”、“威胜”、“楚泰”四舰舰长,后任海军特务队队长。曾指挥“顺德”舰从上海航行到福建,开创了我国海军史上内河炮舰航海的先例。
萨师俊的结发夫人,是福州巨富“蒋半街”的女儿,至今在他的故居———朱紫坊萨家大院,还保留着当时他们大婚时特别订制的家具。两人婚后生有一子,但儿子一岁多时就因肺病而死,没过多久,孩子的母亲也被肺病夺去了生命。
失去了爱子爱妻,福州成了萨师俊伤心地,有好几年不曾回来。那一年回乡休假,睹物思儿思妻,萨师俊整日饭茶不思,甚是痛苦。就是在这时,萨师俊被几位好友拖到了碧珠所在的那家青楼里喝茶散心。
满面愁云的萨师俊与愁锁双目的碧珠见面了。他问及碧珠为何卖笑者难展笑容,碧珠直言相告自己刚刚失去了儿子,又上了一个负心男人的当。她的泪也勾起了萨师俊的泪,他向眼前这位第一次见到的姑娘细说起自己的不幸……两个伤心人越说心贴得越近。
那个假期,萨师俊常与碧珠姑娘相伴。归队时,他与姑娘相约:帮她从良,娶她为妻。碧珠姑娘想起当年那位公子的山盟海誓,伤心地哭了。原来,碧珠此生接的第一位客人,是福州一出生名门望族的公子,在碧珠怀孕后,他曾答应为她从良娶她做小。但当碧珠抱着儿子苦等他帮着跳出苦海时,他却退缩了……相爱的人立刻读懂了这眼泪,萨师俊一把搂过碧珠,说:“我是我,我说到做到。”
萨师俊走了,碧珠为爱坚守贞节,坚决不肯再接客。鸨母对她动了“家法”:那年冬天,福州滴水成冰。有一公子哥看上了碧珠,出大价钱想与碧珠厮守一夜。碧珠坚决不肯,鸨母气急败坏,雇了两个专职打手,将碧珠打得昏死过去,而后将她拖到了结冰的天井里,往她身上泼一盆冷水,冻醒她后,问:肯不肯接客 见碧珠摇头,就接着再打!连着打了三个晚上,碧珠已奄奄一息。
海军前辈从青楼救出碧珠
碧珠为萨师俊不肯再接客快被打死的消息,很快在福州传开。以海军宿将陈兆锵为首的一批海军前辈,有的是萨家世交,有的与萨家沾亲,有的很疼爱萨师俊,他们有感于碧珠对萨师俊的一腔深情,也想为萨师俊留住这个痴情女子,于是,就捐银赎出了碧珠。
那时结婚讲究门当户对。为了让出身娼门的碧珠有点身份,与豪门萨家距离能缩短一些,使萨家老少不至于太看不起她,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轮机中将———陈兆锵就摆了酒席,请来一些福州有名望的长者作证,正式认碧珠为干女儿。自此,碧珠认陈家为娘家,叫陈兆锵为干爹,住进了陈家法海路的大宅院,吃饭时与陈家女儿同桌。碧珠这个名就是陈兆锵给起的。
细心的陈兆锵还让自己的女儿教碧珠打毛衣、做女红和烹调各种菜肴,自己还亲自教碧珠读四书五经和写诗作画。陈家掏钱为碧珠置办了全套嫁妆,陈兆锵外孙女沈苏当年就曾几次陪着碧珠去试婚纱。
相爱的日子太短暂
婚礼是利用萨师俊回家休假的日子举行的。蜜月里,小两口白日游山嬉水览胜,夜里吟诗作画下棋,碧珠还经常下厨做丈夫爱吃的芋泥、八宝饭和马蹄糕。两人都非常喜欢张恨水的小说,碧珠认字不是太多,通常都是萨师俊读给碧珠听。这也是1997年中山舰打捞出水后,在舰长室找到了许多张恨水小说的原因。
只可惜团聚的日子太短。身为海军军官的萨师俊每年能回福州的日子不过一个月,听曾长期在萨家作勤务兵的邱奕殿老人说,萨舰长很爱碧珠,每回探亲都给碧珠带礼物,碧珠的玉镯、苏绣小扇、镶钻项链和耳环都是萨师俊给的。碧珠知丈夫爱喝威士忌,将萨师俊平常给的钱攒起来,为丈夫买了一套玉石做的酒器,在结婚二周年纪念日时送给丈夫做礼物。1998年9月,笔者与邱奕殿等中山舰幸存者一起到武汉,专程去看了随中山舰打捞上来的物品。在众多瓢盆杯碗中,邱奕殿一眼看见这套玉质酒器,大叫着“这是舰长的”就扑了上去。后来听武汉文物工作者说,打捞时这套玉质酒具就在舰长室里。
两人婚后很想有个孩子。1934年岁末,萨师俊接到了担任中山舰舰长的任命。第二年回榕休假快结束时,知妻子仍未有孕,专门陪碧珠去找妇科医生看病。原来,是碧珠当年大冬天被鸨母雇的打手暴打后扔在冰冷的天井里,那几天她正好来月经,落下了病根子,要想得子,得先治疗。碧珠知丈夫非常想要孩子,不住地伤心落泪。萨师俊还安慰妻子来日方长,慢慢治病,治好了病再生孩子也不晚。萨师俊临归队时,还安慰正在落泪的碧珠:“以后我们有孩子了,我走时就有人陪你了!”
哪里想到,1935年一别,这对相爱的人再未见面。
丈夫殉国 碧珠做战衣报仇
1938年秋天,萨师俊率舰参加武汉保卫战,身负重伤仍坚持指挥战斗,最后与他心爱的战舰一起壮烈殉国。
萨师俊壮烈牺牲的消息传到了当时尚未沦陷的福州,碧珠成为萨家第一个哭昏过去的人。萨家就在朱紫坊萨家大院二进大厅摆起祭奠台,醒来后碧珠跪在祭奠台前,发誓要为夫君报仇。听萨师俊的几位侄儿说:二叔走了后,萨家老老少少都做好拼死抗日的准备,孩子们组织了抗日宣传队,上街宣传抗日,女眷们将自己的金银首饰卖了,买来布、棉花,给前线将士做棉衣。碧珠除了留下萨师俊送的那把苏绣小扇外,将其余值钱的东西一件件卖了,买来布、棉花做战衣。当时,朱紫坊邻里有好些大妈都劝她:“你丈夫也走了,你又没儿没女没兄没弟,年纪也不小了,把东西都卖了,以后你靠什么生活?”碧珠说:“只要能多打几个日本仔,我饿死都可以。”
那段日子,萨家大院里数碧珠屋里的灯亮到最迟,有时早上老妈子起来做早饭,还发现她没睡。她没日没夜地缝制战衣,一对秀目熬得通红。萨家几位长者都劝她别累坏了,她摇摇头,说:“我睡不着,一闲下来就觉得最爱我的人走了,我也没啥活头了,只有缝着军衣,我才觉得我要活下去。”
抗战胜利 碧珠死在祭夫路上
1945年8月15日抗战胜利,碧珠兴奋极了,立即收拾行李要到武汉祭奠亡夫。家里人劝她,抗战刚胜利,市面上还很乱,等安定一下再走。碧珠不答应,她说我要立即去看看师俊。家里人说:你也知道师俊的遗体连找都没有找到,还在江里,你去看什么?
“反正我不能等了,我一定要马上去!”碧珠不顾所有人的劝阻,1945年8月30日登上了去武汉的轮船。临行前,她专门买了福州的肉燕、光饼、礼饼、线面、切面、老酒,还买了福州的茉莉花茶,说:“师俊好久没有吃到这些家乡味了!我要到武汉金口江边摆给师俊吃。”她知道师俊爱吃芋泥,四处托人买槟榔芋,说用槟榔芋做的芋泥味道最好,她要亲自动手做芋泥。家里人说天气热芋泥容易馊,恐怕带不到武汉就馊了。她告诉说:“师俊就是能闻闻芋泥的味道,他也能解馋。”几位老者说:快让她去吧,不然她会得神经病的。
但这位女人没有走到武汉,没有走到丈夫长眠的武汉金口长江边。轮船在上海附近的长江上遇到了日本鬼子当年布下的水雷,船毁人亡。消息传到福州,萨家人唏嘘不已,惟一让他们心里能够稍微好受些的是,碧珠毕竟到了长江,能够与萨师俊团聚在长江碧波之下,也算圆了相爱的人永久厮守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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