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钱龙宁
日历一张张地翻过去,翻过了春节,就迎来了万物复苏、生机盎然的春天。
积雪,在暖阳里,一点点融化。小河里的冰块,也在一天天地消融,不时发出“咔嚓”的断裂声。河水哗哗哗地流淌着,奏着悦耳的曲子。和煦的风,从远处轻轻地飘过来,像母亲温暖的双手,轻轻抚摸着大地……我看见春天,正在一步步向我走来。
大西北的春天啊,像娇羞的小姑娘,迈着轻盈的步伐,姗姗来迟。温暖的阳光驱走了寒冬,但我却还留恋冬季,感谢冬季。因为是寒冬孕育、造就了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春季。因为有了冬季的寒冷、萧条、荒凉、无情……才孕育了春的希望,才有了春天的万物复苏,勃勃生机,无限活力,无限希望。冬季,寒风像一把利刃,无情地刺向万物。利刃所向披靡,树叶飘零,草木枯萎。它掠走的是繁华,留下的是荒凉。冬天,大雪纷飞,白雪皑皑,覆盖着大地。就连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有时也不例外,换上了银装。刹那间,一望无垠的黄色沙海变成了一片银白色的海洋。气温骤降至零下几十度,虫子卷缩在地下的沙土里,或是藏匿在别的地方,冻僵了,冻死了,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沙海里那些胡杨树傲雪挺立,不屈不挠,显得更加伟岸了。它们是人们心目中的伟丈夫,被誉为“英雄树”。傲立于沙海中的一株株胡杨树啊,就是一个个站岗守卫的士兵,顶天立地,笑傲苍穹。它们坚守在那里,不肯挪动一步,与严寒抗争,与风雪抗争,彰显着生命的力量。冬天,虽然无情地扼杀了一些美好的事物,但同时也孕育着美好的一切。
我在大西北,在边城和田,已生活了二十多年。我十分熟悉这里的气候和环境,有亲身之感、切肤之痛,完全可以用“喜欢”和“讨厌”来描述自己的感受。但我更喜欢用“斗争”两个字来讲述这里的人们与恶劣的天气搏斗的悲壮。和田是全国最干旱的地方之一,蒸发量远远大于降水量。一年四季,几乎不下雨,不降雪,天气十分干燥。由于它坐落在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南缘,一年三百六十天,二百余天都是风沙弥漫的天气。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不可避免地要与恶劣的天气斗,要与风沙斗,要与残酷的自然环境斗。冬天,风沙虽然暂时藏匿了起来, 了无踪影,但一到春天,它又像幽灵一般,气势汹汹的来了。它毫不客气地袭击你,侵害你。无论你愿不愿意,无论你高不高兴,它从不讲情面,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直往你的眼睛里、鼻孔里、脖子里钻。它把你弄得呼吸困难,心情压抑,蓬头垢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仍不罢休。和田人已没有了退路,与风沙搏斗,似乎早已是命中注定。“和田人民苦,一天二两土,白天吃不够,晚上还要补。”这个顺口溜已在和田民间流行了很多年,几乎家喻户晓,但没有人能说清到底流传了多久。我是二十多年前到和田工作后听到这句顺口溜的,不仅记住了,而且亲身感受了。后来,我也曾动情地对新到和田的外地人传授过这句顺口溜。就这样,顺口溜口口相传,一直流传下去了。我酷爱文学,平常喜欢信笔涂鸦,吟诗作赋。几年下来,有关和田风沙的诗文,居然累积了不少。有的诗文还刊登在报纸上,有的收入书中。朋友和家乡的亲人看了,都为我暗暗叫苦,都为我担忧,觉得我在和田活得很辛苦,甚至很不值得,虽然他们不曾来过和田。春天,多么美好啊,但风沙毁坏了美好。对于风沙,我何止是厌恶呢,我痛恨至极,不止一次地诅咒过它,尤其是每年的春天。但那又有何用呢?徒增了一份伤感和烦恼罢了。
和田的春天,当然不能与家乡的春天相媲美。我的家乡在长江边上。春天,山青水秀,风光旖旎,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山上,马尾松苍翠欲滴,杜鹃花漫山遍野,金银花静静地开在田间地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村子里的姑娘们、少妇们,甚至老太太们,都喜欢到田野里寻找金银花,摘下最美的那朵别在发髻间。她们还将采撷的金银花拿回家,插在花瓶里。房间里,芳香四溢,弥漫开来,沁人心脾,醉人心扉。
小时候,在春风里,我经常提着竹篮,拿着镰刀,到田野里打猪草。将开着淡紫色小花的紫云英打得满满一筐,一路哼着小曲儿,满载而归。
这时,布谷鸟也赶来凑热闹,“布谷!布谷!”天空里回荡着布谷鸟嘹亮的歌声,农人们开始下地播种了。种在田埂上的黄豆开始发芽了。嫩黄的豆芽悄悄地拱开了泥土,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而神奇的世界。
茶园里,一派繁忙而喜人的景象。姑娘们披着晨雾,踏着露珠,携筐提篮,飘然而至。她们伏下身子,开始采茶。露水打湿了衣襟,汗水湿透了衣被,但她们全然不顾,全身心地投入到采茶之中。她们的心里充满了甜蜜的希望,因为茶园又是一个丰收年。
春天里,我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是捡蘑菇。深夜,或是黎明时分,突然响起了一阵轰隆隆的雷声,紧接着就是一阵暴雨。第二天,山洼里那些潮湿的空地上突然长出了一大片一大片鲜嫩的蘑菇。一大早,我邀上村子里的孩子们提着竹筐,到山洼里拾蘑菇。不大一会儿,就能拾满一筐子,高高兴兴提回家。父母见了,高兴得合不拢嘴。中午饭,我们全家人就能吃上香嫩可口的蘑菇了。那爽爽滑滑、鲜鲜嫩嫩的味道,叫人一辈子都难以忘怀。远赴新疆工作后,我有几次在宴会上吃过一种蘑菇,当地人把它叫做巴莎蘑菇。据说这种蘑菇只生长在沙漠里,吃起来味道也不错。但它们是否在春天里长成,我至今还没有搞清楚。我想,也许是吧。不然,它们的味道怎么如此地鲜美呢?
在边城和田,春天,我既欣赏不到家乡如诗如画的美景,也享受不了家乡风味独特的野味,而且还要忍受着风沙入侵带来的痛苦。但大西北的春天更有它迷人的地方。由冬入春,我的心也变得坚韧而刚毅,像一片明净而清澈的大海,在暴风雨洗礼过后,在白雪覆盖过后,在寒风摧残过后……
春风又度玉门关。春天,正一步步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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