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下的孩子们,眼睛里的光都是羡慕的。除了我。因为我的胆小,始终不肯上去,所以父亲只好在旁边的小树上,给我绑了个小的,我的搓衣板放在上面,刚刚好。没有人帮我推,我就一个人坐在上面,握紧绳子,退后,再双脚腾空伸平,这时,我的小秋千就开始晃荡,我很自得,玩得很高兴,只是,我的眼光时常飘向大秋千,在姐弟们都吃饭去的时候,我负责看板凳。这个时候的我,总有一种爬上去的欲望。
记得那天的很蓝,云飘来飘去的。我坐在我的搓衣板上仰望。云是一小朵一小朵的白润,就像母亲弹好的新棉。我就在想,云朵一定好暖,扯下来不知可不可以做棉衣。于是我踩着凳子爬上了大秋千。刚小心翼翼的站起来,忽然秋天猛烈的摇晃了。我已经忘记了当年,是谁恶作剧推动了秋千,只记得我从上面重重的摔了下来,摔得鼻青脸肿眼冒金星,半天都没爬起来。父亲闻声赶来,愤怒的他直接就把凳子扔了老远,绳索解开了,再也没被绑上去。没人敢抗议,父亲在我们四个孩子面前,有着绝对的权威。
那两棵白杨树,在不久后就被砍伐了,倒下的树身很长,直直的伸到了家门口的田地里。父亲一言不发的剁着枝干,我顶着鸡窝头折一些细小的枝叶拿去喂小羊,父亲让我去数那些年轮,原来这两棵树,是父亲小时候栽下的,父亲还正值壮年,白杨树却已走到尽头。父亲瞪着眼看我还未消肿的脸,我看见他黑着脸眉心迅速聚拢,这是父亲发火的前兆,我赶紧跳起来,抱着树枝就跑。转头一看,父亲却早已弯腰干活去了。
白杨树后来被截成了几节,粗壮笔直的树身被父亲小心地摞起,等着岁月自动把它晾干。
一年后,父母亲就开始收拾东西,最后带着我们四个孩子和一口水缸,从老屋搬出,搬到了村南最荒凉的角落,那里,三间厦子房已经盖起,我们彻底被从大屋分离。住进新屋不久,父亲就领着我们姐弟,在院子和门前,栽下了四棵桐树。多年以后,四棵桐树也已长得粗壮笔直,张开的枝桠密密叠叠,整个院落门前,都是一片绿荫。
前几天回娘家,偶然跟母亲提说这几棵杨树,母亲笑说,问你爸去。父亲蹲在院子想了半天才说,哦,那不是!父亲的手指着旧屋:做了大梁了!我穿过平整的院子,走进旧屋,自从家里盖了新房,旧屋已经成为放杂物的地方,平时也只有父母亲找个旧物件才会进入。我抬头望去,旧屋也仿佛沧桑了,大梁结实的悬在空中,支持着老屋的骨架,几挂蛛丝爬在上面,我安静得看它,它也安静得看我,一晃就是三十年,它,还认得我吗?
“英儿,好好干活,这几棵桐树,到时候爸伐了给你做嫁妆!”
这是我十八岁那年,第一次有人上门给我提亲后,父亲站在家门口的桐树底下跟我说过的话。父亲说这话时是背对着我的,他的表情我看不到,我站在他身后看他,父亲仰着头,很专注得看着这几棵大桐树。桐树一溜三棵,并排栽在家门口,一样的粗壮,一样的笔直,一样的青绿。可是父亲的头上,却开始有丝丝的白发了。
父亲是个老木匠,对树有着异乎寻常的感情,从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就看着父亲伐树,解板,端详,推磨光滑,然后再一件件的组合,一块块木板被父亲的巧手组合成桌子椅子,小的边角料也没有浪费,父亲把他们订成一个个极小的板凳,于是我们家,围桌吃饭时候坐的是高高低低。十几个小板凳,没有一个是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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