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在院坝里相聚也是在夏夜,她们不比男人们碗筷一放抬腿就走,她们在聚之前,得先把餐具洗净放好,把猪牛羊喂好,把鸡鸭鹅管好,把老人服侍好,把孩子哄好睡下,和男人相比,她们的聚总是珊珊来迟。她们聚时说的是悄悄话,相互倾述,相互交流,相互沟通,相互勉励,说一说各自怎样打理一个家,怎样打扮自家的男人和孩子,怎样服侍自家的老一辈,怎样处好邻里、妯娌之间的关系,在婆家总不能与在娘家比,清官难断家务事,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说一说她们也想买几件名牌的衣裤,也买几盒名牌的化妆品,洗洗面护护胸,好让自己春常在,紧紧地勾住男人的心,男人在彩旗飘,但家中红旗不能倒。说到动情处,难免眼眶里渗出泪花,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她们要比男人先归屋,回到屋里看看老人看看孩子然后佯装熟睡等待男人归屋。
大白天的青岩院坝里,三三两两的老人聚来了,他们最大欲望是来晒晒太阳,老有老的伴,到了这把年纪才明白“树老空洞,人老颠懂”这句老古话的含意。他们坐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彼此挨得很近,眯起老花眼相互打量着,他们的话不多,耳朵不灵,更多的是靠眼神和手势进行交流和传递,他们交流和传递的是他们看不惯想不通的新鲜怪事奇事,他们当中的几个老人,儿子媳妇都在城里有工作,有房子,有小车,儿子媳妇一心想把他们接到城里去住,连哄带骗把他们接去了,只住上三四天就闹着要回到乡下来。他们说,那城里的日子真难熬,同住一栋楼碰面互不相识,门当户对也很少往来,人死了连个摆灵堂的地方也没有,灵堂露天摆在屋外,死了还是野外鬼,出门就坐车,喝水吃菜都得买,连在街上厕所也得花钱,进门出门要换鞋子,晚上睡在席梦思床上不如睡在乡下的木板床,住城里没病也会憋出病来,回到乡下山清水秀空气新鲜人舒畅,不管遇到什么想不开的事,只要往山上走一走,坐一坐,一切烦恼都会云消雾散。他们说:他们是山里的树,稳稳牢牢地扎在山里厚实的土巴里,生是山里人,死是山里鬼,即使死在山外也魂归山里。
青岩搭的石拱桥,横跨在山里狭窄山水间。据说,当年修石拱桥的时候,还没有水泥,粘合桥身桥墩时用的是石灰和桐油,尽管饱尝了无数次洪峰的冲击和日晒雨淋的风化,仍旧岿然不动。如同一幅永不褪色的画,牢牢地挂在山里的山水间,确切地说:牢牢地挂在山里人的心间。山里不能没有桥,山里有了石拱桥,山里的日子就流油流银流金。山里人去种的,去收的,肩上挑着扛着,背上背着,手里提着,牵着牛,赶着羊往桥上过,心底自然情生,人与人之间搭上一座心桥,心桥无疆无界,远在天边或在异国他乡,纵有千山万水隔山隔水不隔情,走得越远对桥的理解就更深。后来,山里人在石拱桥的旁边新修了一座高大的水泥桥,石拱桥仍然保留着,山里人说:这两座桥就是山里岁月轮回的见证。
青石岩垒的田坎土坎是山里人开田开土的杰作。山里岩多田土少,人们对田土的渴望就是在山里的陡坡上开新一坝出田,开出一台新土,有田有土就有了生存的根基,田里土里种庄稼,田边土旁种果树,不是桃源胜似桃源。然而山里开田开土难,要在陡坡上开新田开新土,得把青岩撬开,一块接着一块坎成一道道田坎土坎,坎内填上土,夯紧夯实,上面在填上一层肥土,山里人冬闲人不闲,时光都是在垒坎开田开土度过的,那怕是一丘新田一块新土开出来,不知要掉多少汗,磨破多少皮,就这样山里人爱田如命,惜土如金,即使死了立一座坟墓,竖一栋新屋,他们也舍不得占去田土的一分一厘,这种固有的意识就如同这里的青岩坚不可摧。
还有青岩锉的石磨、猪槽、粑槽、擂钵……
再后来,山里人就在青岩间修了一条盘山公路,隆隆的炮声炸开了山里闭塞的山门,唤醒了山民们对新观念新意识的渴望,习习的文明新风吹进山里来,但山民们拥有的青石岩般透亮、自然、坚硬的性格不会因此改变。
这就是我对家乡山里青岩的感悟和崇拜,也是我对家乡父老乡亲的感悟和崇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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