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邵衡宁

10岁的男孩维维，现在天津市某小学上一年级，暂时由大姨收养，和大姨一起生活在一幢旧居民楼里。自两年前那个夏天，妈妈消失以后，随后消失的，还有爸爸，他是因为偷盗，第三次进监狱里服刑。

这是我第二次来看望维维了。坐在肯德基里，这个脑门鼓鼓、小脸黝黑的寡言的孩子，吃着盼望已久的汉堡，因为相熟一些，也因为开心，终于磕磕巴巴地开了口。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维维说，妈妈是被爸爸打跑的。妈妈被打跑之前，每天起早贪黑做小买卖挣钱养家，爸爸什么都不干，就知道向妈妈要钱出去玩，妈妈没钱给，爸爸就打她。在最后那次妈妈被打断了胯骨之后，就拿着几件换洗衣服永远离开了这个家。维维因为是“老李家的香火”，离婚时被爸爸抢到了抚养权。没过多久，维维就失学了，因为爸爸把家什房产变卖一空，带着钱，抛下8岁的他，又去外地流窜了。

好在姥姥家住得不很远，8岁的男孩只要走3里路就能解决温饱，还能看见妈妈。但在夏季的一天，维维惊恐地发现妈妈不见了。他哭着向姥姥要妈妈，后来知道哭是没用的，也就沉默了。听亲戚说，妈妈嫁到一个很苦的地方，新丈夫对她看管得很紧，惟一给姥姥寄来的那封信，留下的地址还是假的。

就在妈妈失踪后的那个寒冷的冬天，爸爸因为盗窃又被抓进了监狱。从那时起，维维就成了父母双全的“孤儿”。

两年了，维维再也没有听到过妈妈的声音，也没有看到过妈妈写的一个字。他不好意思地承认:“很想念妈妈，尤其在夜晚，常会在睡觉时蒙着被子偷偷地哭。”他相信妈妈一定也是很想念他的。他快乐地对我说:“昨天晚上我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大姨说，这是妈妈在念叨我了。”

大姨收留了维维维维的爷爷奶奶和姥爷都已去世，80岁的姥姥跟舅舅一起生活，亲戚们都与维维的父亲积怨很深，不愿“多管闲事”。8岁的维维，就这样成了流浪儿。

没有人知道他在那些日子里是怎么生活的，大姨说，当一年后的某一天清晨维维回到姥姥家门口时，“已经被糟蹋得没有人样了”，小脸上有好几处伤痕。后来，身体不太好、家境清贫的大姨收留了他。

大姨说，维维很懂事，吃东西从不挑拣，还每天主动帮着拖地洗碗。大姨找了份看夜的工作，姨夫夜里要去陪大姨，家里没有闹钟，维维每天6:00仍能准时起床上学。“我是被早晨的阳光照醒的。”他拉着我的手参观他的卧室，言语间已有了一个10岁孩子的活泼。这是个不到7平米的房间，整洁而温馨，和煦的阳光正透过洁白的窗纱泼洒进来。

维维说，每天醒来后，穿上大姨头天给准备好的干净衣服，洗漱完就煮方便面，这时，大姨叫他起床的电话也就该响了。6:45，他就背着书包，走15分钟路去上学。

维维是个有心的孩子，他把我给他买的一大包零食都抱着回去和大姨、姨夫一起吃分享;又拿出一包蛋卷和一板巧克力，一路小跑地送给楼上常照顾他的邻居奶奶尝尝。

大姨不愿做监护人

大姨知道孩子得有监护人，她暂时收留维维后，也曾多次找相关部门，希望能解决维维的监护权问题。但因种种原因，维维爸爸在委托书上所列举的亲属，都不愿承担。无奈之下，爸爸只好把维维的监护权委托给有关部门。

大姨也不愿做维维的监护人。她说，毕竟自己不是维维的妈妈，对孩子管深了不行，管浅了也不行，更何况维维爸爸又是那样的秉性!

一年前，当9岁的维维再次走进校门，上的还是一年级。那天陪他来的除了大姨，还有相关部门的几位阿姨。校长回忆说:那天站在他面前的维维，小小的个头，脸色苍白，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看人的眼神都是胆怯和窥视的。

也就是在这一天，刚结束流浪生活的维维得到了今生第一次掌声。班主任老师牵着他的手，走到教室里，对大家说:“这是新来的维维同学，以后我们就要在一起生活了，大家欢迎他。”在热烈的掌声里，维维愣住了。事后回忆起，他对我说:“当时我很想哭。”维维在努力做个好孩子

刚入学时，维维在学习上很吃力，但他听讲很认真，作业完成得也不错。老师们说，上学期他的语文数学一良一优，进步很快。

维维现在开朗了不少，和同学们相处得也算融洽，一笑就露出两颗洁白的大门牙，回答问题时声音洪亮。班主任说，维维的自律能力远超过其他孩子。

因为有在服刑的爸爸，维维总想尽可能表现好一些。事实也是这样。自重新上学以来，他一直很努力地做个好孩子。

每天早晨7:00，他会提前到教室，默默做好班里卫生。每次课间，他上完厕所，只要看到教室字纸篓里有垃圾，就拿去倒掉。冬天用冷水擦黑板是件辛苦的事，他却整整擦了一冬天。每天放学了，他中规中矩地走在队伍中，当老师把队列领过大路口，同学们说“老师再见”时，维维总是要多说一句:“谢谢老师。”然后向大姨家快步走去，瘦小的身形，背微微佝偻着。

“在学校，我从来没被扣过纪律分。”说这话时，维维稚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让人心疼的骄傲。

每天放学了，维维都会请老师多给他留一份家庭作业。他告诉我:他是怕回去后管不住自己跑出去玩学坏了，多一份作业，对自己就多一份约束。

维维很自卑

为了避免让维维再受伤害，学校老师对他的身世一直保密。尽管很多人关心他，但维维依然是自卑的。

维维告诉我，老师们都对他特别好。想了一会儿，他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很小声地说:“因为我乖，也因为我的家庭。所以老师和同学对我比别人好，我很感动，也很难过。”他在学校的校服费等，都是免费的，还享受学校师生捐助的特困生助学金。但所有这些，也都在一次次地提醒他:“我和别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维维对吃住在大姨家也觉得很不应该。他小声说:“大姨身体一直不好，一只眼睛还失明了。我又不是大姨的孩子，她是没有责任管我的。”

更让他难堪的是有那样的爸爸。维维说他恨爸爸，因此从不去监狱看爸爸。但是，他却又告诉我，其实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想爸爸，“但这种思念，都被我抑制了。”他不知道，那些关心他的人，若知道他还在想念一个罪犯，会不会生他的气、觉得他不学好?“要是能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形下去看爸爸，就好了。”

现在，老师正教维维写日记，想让他慢慢学会给爸爸写信，培养他和爸爸之间的感情，免得等爸爸出狱，父子间的心灵距离太远。

维维对爸爸出狱后的日子很害怕———没有房子住，没有饭吃;还有，爸爸会不会再去偷东西、再被抓起来?

维维要被送到儿童福利院

自从听大姨说，他不久要被送去儿童福利院，维维就常常睡觉前把头蒙在被子里偷偷哭泣。他说:“就是非常非常难受。想哭，又知道不能哭。”那是一种被遗弃的感觉，丧失了安全感，无所依靠。他说他没有开口求大姨，尽管大姨一直对他最好。

他强忍着泪水说:“我知道大人们决定的事，求也是没用的。”

10岁的维维，总觉得儿童福利院是孤儿才去的地方，他坚信妈妈是爱他的。大姨告诉他，等他长到18岁，就能去找妈妈了。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重新生活在妈妈身边，但距离他长大，时间真是走得太慢了。

监护人无法落实的维维要去儿童福利院的事，老师们也都知道了，相关部门已经为此做出了很大的努力。但老师们担心的是:“在那样一个环境里，刚刚变得开朗的维维，会不会心理上再次受到新的冲击?”

10岁的男孩维维，茫然地面对他动荡的生活，面对着他无力改变的命运……

在我们这个社会里，与维维同样窘迫的孩子还有很多:家庭破裂，父母犯罪，而背负着成年人世界“罪责”的，却是无辜的孩子们。这些孩子注定要在爱的缺损中长大成人，生存和安全感是他们过早面临的残酷现实。虽然有社会各方面的温暖援助，但缺失的家庭之爱，注定是他们心灵无时不在的隐痛，一生的命运注定要被改写。

爱这些孩子吧，让我们一起来为这些幼小孤单的生命增添一缕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