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这同杜月笙在国共两党面前重新“吃香”有关。的确,当时人民政权已日益巩固,统一了除台湾之外的全部山河。台湾当局在美国的扶持下,也获得喘息的机会。双方开始加紧对流落在香港的著名人士做工作,争取他们的回归和支持。中共高级干部乔冠华、潘汉年一直与杜月笙保持联系,并派金山、章士钊等人赴港,劝说他返回上海。杜的一个儿子,也留在上海做联络员,时常往返沪港两地,传递信息。
对此,老谋深算的杜月笙表示,因身体欠佳暂不能回大陆。但是当遵照潘汉年“尽可能范围内多为人民服务”的指示精神办事,在香港决不从事反共活动,也不打算去台湾,并托人带口信回上海,要留在上海的门生服从人民政府的法令,安分守己,报效国家。
台湾当局也不断派人赴港,拉拢杜月笙去台,均被他婉言拒绝;无奈之下,他们拟让杜月笙在港为台湾方面做事,亦遭杜婉拒。如聘请他为“救国公债节约储蓄券港澳劝募委员会主任委员”,想以杜氏之威望,帮蒋氏政权搜刮港澳同胞钱财,杜亦未答应。
那年清明过后,北京中国银行准备在京召开董监事会议。杜月笙、陈光甫和在香港的其他几个金融界巨子,如张公权、宋汉章、李铭等,原都是中国银行的商股董事,此番中国银行改组,中共考虑到这批人的特殊身份,和出于统战工作的需要,特地派人赴港,邀请他们返京参加改组会议。
这批银行家们拿不定主意,问计于杜。杜月笙说:“大家都是老朋友了,要采取一致立场。目前纵不可能去北京,但我们可出具委托书,委派代表去北京参加会议。”
这个建议被一致通过。消息传出后,震惊中外。后来史称“中行事件”,特别是台湾方面如遭雷击,对杜月笙极为不满,蒋介石更是震怒,将在台湾的杜之老友,如张群、王宠惠、严家淦、洪兰友等人,召到草山别墅大加训斥,骂得狗血喷头。后来杜月笙病逝香港,蒋介石迟迟不作表态,也与此事有关。
1951年4月12日,对杜月笙来说,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日子。24年前,在蒋介石发动的反革命政变中,杜月笙充当了刽子手屠杀了许多共产党员和工人群众。随着这一天的临近,杜月笙心中忐忑不安,夜不能寐,不知道大陆方面有何举动。
一天,台湾方面忽然派人来到香港,给杜月笙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说上海人民将于四一二政变纪念日,举行清算大会,届时将公审黄金荣、杜月笙、杨虎等凶犯,黄杨两人自然枪决,在港的杜月笙也要被押回上海执行,不如赶快动身去台湾,否则悔之晚矣。
言之凿凿,闻者惊心。
杜月笙忙问:“此说可靠否?”
“绝对可靠,系大陆上层人士绝密传递之情报。”来人又称,大陆已派暗杀团来港,若无法押解其回上海,则就地予以处决。
杜月笙虽然与中共有秘密接触,且多少知道中共方面对他的态度,料想不至于此,但来人如此言之凿凿,杜月笙心里不由得发毛。若翻老账,他杜月笙的确是血债累累的,一连几天,杜月笙辗转床榻无法入睡,思虑着最终去留,拿不定主意,神经衰弱到了极点。直到事实证明,那是无稽之谈,心始稍安。
转眼到了7月,那天天气炎热,杜月笙正陪客人吃饭。席间,杜感到腹胀,手捂着肚子说:“我不舒服,要进去歇一歇。”
说罢,便要站起来,可用了几次劲,都未能站起来,原来腿部都已麻木,失去知觉了。显然,这是中风引起的下肢偏瘫。
杜月笙自言自语道:“不对了!不对了!这次真的不对了!”
众人赶忙上前,半抱半拖,将他弄进卧室休息。此后一个多月间,直至病逝,杜月笙再未能起床,偶尔坐坐轮椅,故自嘲为“张静江第二”。
杜月笙本无太强的求生欲望,下肢偏瘫后,更了无生趣,医生或家人劝其打针服药,皆遭拒绝,他说:“你们这样是让我多吃苦头!”
好友顾嘉棠说话风趣,对杜说:“做张静江第二也不错,君不见他老人家从政之余,照样讨小老婆,照样生儿子吗?镛兄大可不必灰心!”杜只是叹道:“我自己心里有数,你们就准备后事吧!”
其后几天,杜的病情果然日趋恶化。在与孟姚两位太太谈话时,曾突然昏厥,后注射强心针才苏醒过来。苏醒后,对她们说:“余生平最爱面子,长此下去将失面子。”
家人痛哭,知此次杜在劫难逃。
8月7日,杜月笙叫来秘书胡叙五,说是要口述遗嘱。他用嘶哑的嗓音,对众人说:“你们看我这个样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趁现在尚有力气说话,及早录下遗嘱,不要到时悔将无及。”
时家人、好友均在室内,拭泪点头。姚玉兰拿过一只枕头,塞在杜月笙背后,扶他坐好。
杜月笙这时已是两颊凹陷,脸色白中透灰,说上几句话就要大喘几口气。他闭目养了一会儿神,才缓缓说道,大意是:我已病入膏肓,行将离世,兹将所遗财产(包括现金、债券、不动产等),按具体分配方案,留给各位夫人及子女....。.各位继承人要努力守成,艰苦创业,云云。杜死后,据说有遗嘱三份,一为言平生志事与希望者,一为训勉儿女,一为处分财产。此即是后者。
遗嘱“处分财产”,并未涉及政治,全是遗产继承等家庭琐事。杜月笙口述一通后,叫胡叙五重读一遍,然后挣扎着签上自己的名字“杜镛”。
老友钱新之、陆京土、顾嘉棠、吴开先、徐采丞五人,应杜之邀请,于遗嘱上副署,监督以后遗嘱的执行。
陆京士是杜月笙病情恶化后,从台湾特地赶来探视的,于8月2日抵港。7月29日,陆京士接到杜月笙从香港打来的电报,内容仅四个字:“病危速来!”于是急忙束装启程,赶往机场搭航班飞香港,但偏偏这几天遇上台风,飞机不能起航。
此刻已很迷信的杜月笙得知这一消息后,沮丧地对围在床边的亲友说:“陆京士不能来,说明我的病真是不会好的了。”
杜月笙立下遗嘱后,病势未见好转,反而每况愈下,体温骤升,大口喘着粗气,时而昏迷,时而苏醒,开始进入弥留状态。医生说:“杜先生不行了,肺、心、肾脏均发病,已呈总崩溃,回生乏术,只不过拖延时间了。”
有一次,杜月笙忽然清醒,对周围说:“有事可在此时询问,我要说的话都已说了。”众人默然,姚、孟两位太太及子女,均失声而哭,甚是凄凉。
忽然,杜月笙看见站在床旁的朱某,想起曾借给他一笔款子,便瞪了他半天,一字一句说:“朱兄那里,我还有十万....。.”
朱某未想到进入了弥留状态的杜月笙,对金钱账目还如此清楚,连忙接上去说:“你交给我的是十万港币,不是美金啊!”
杜月笙见朱某如此情急,十分不满,恶声恶气说:“是港纸,当然是港纸了。”接着,他又关照了几件家务事,才重又昏昏睡去。
14日下午,昏迷中的杜月笙又一次醒来,嘴巴嚅动了一下,想要对众人说什么,竟发不出声音来,泪水倒先流下来。
姚玉兰和小冬见状赶忙趋步上前,为杜月笙抹去眼泪。小冬劝慰道:“杜先生,你放心好了!”少顷,杜月笙嘴里发出“丝丝”的轻微话语声,姚玉兰俯下身去,将耳朵贴近杜的嘴唇,终于听清了杜的最后一段话:“我死后,要穿长袍马褂....。.要买好一点的棺材,以后要运回上海,葬在我的生身父母旁,陪陪他们老人家....。.”
当天晚上,台湾“国民大会”秘书长洪兰友奉命专程从台湾飞赴香港探视杜月笙。他抵达杜宅,已是深夜。
洪兰友见杜月笙脸色灰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不敢上前,便叫陆京士向杜转达他来了。陆说:“杜先生已昏迷不醒。”
洪完成任务要紧,上前紧紧捏住杜那双干瘪枯瘦的手,“镛兄!镛兄!蒋公叫我来看您了!希望你早日康复!”大呼小叫了一通,总算把杜月笙吵醒。杜于蒙眬中,知道有人来看他,隐约说:“好,大家好!”旋又昏迷过去,此后再未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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