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述悔过书”写好后,黄金荣又亲自送到外滩中央银行大楼军管会处,由军管会首长粟裕和副市长盛丕华接见训话。据陪同黄去的陈翊庭回忆说,他们退出下楼后,陈忽发现携带的用物遗忘在楼上,于是叫黄在门口等待,他匆匆上楼去取。及陈再次下楼时,黄已不在,各处遍找无着。原来,黄恐生变故,急不可待的独自一人回去了。
在悔过书中,黄金荣简述自己的生平,历数自己的历史罪行,自称要“自首坦白”、“立功赎罪”、“重新做人”云云,最后还说:“我敢向上海市人民政府和上海人民立誓,我因为年纪大了(今年84岁),有许多事,已经记忆不清,话也许说得不适当,但是我的懊悔惭愧与感激的心,是真诚的!是绝不虚伪的!”
但查诸原件,黄的悔过书却有两份,且都有他的亲笔签名,一份与公开发表者基本一致;另一份则出入较大,多有隐恶扬美,文过饰非之处,但对了解黄的某些历史经历也有参考价值,不妨简单地介绍一下。
黄在这份从未公开披露过的悔过书中,自称是孙中山先生革命事业的支持者,说:“孙中山先生在上海革命是我保护的,中山先生到北京去的时候,我保护送他上车,临走的时候,中山先生对我说,上海的革命同志要我保护,所以后来我认得了许多革命分子,像胡汉民与汪精卫他们就在革命军打制造局的时候认识的。”又把自己说成是一个“慈善家”,八一三日本人打来上海的时候,难民很多,米粮恐慌,虞洽卿办了一批洋米,“由我出面代为救济、筹款”。到了“孤岛”沦陷时,他也没有落水做汉奸,说:“日本人时常来与我商量,要我出来做事,我总说年纪大了,不能做什么事,回绝他们。”总之,尽量为自己涂脂抹粉,然亦无可厚非。
另一方面,黄金荣又处处诿过他人,推卸自己的历史罪责,说:“到抗战胜利后,我也没有做过什么事情,但是听说我的门生,仍借我的名义,在外面招摇,干不好的事,因为年纪很大,也顾不了这许多。不过这种事情,是怪我过去太卖情面,收了好多门主,现在想想这种不好的情形实在错误。”
悔过书公开见报后,远在香港的杜月笙异常敏感。他不知道这位老兄弟会说些什么,于是叫万墨林快去找来当地报纸,他要仔细看一看。
这时,杜月笙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他半躺在床上,接过报纸,便看见万墨林已经用红笔钩出了标题:“黄金荣自白书”,刚想接下去看,胸中却感到有些闷气,脸色立时显得苍白。万墨林见状,马上接过报纸读了一遍。
杜月笙微闭双眼,仔细听着,但未发一言。少顷,他睁开眼睛,说:“依再读一遍。”
万墨林坐在床边,又从头读起,当读至1927年四一二这一段时,杜月笙仿佛非常紧张,叫“停”了几次,叫万墨林慢慢读。听罢,杜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口气,说:“我懂了,我懂了。”
原来,黄金荣写的这份自白书,述及四一二这一惊心动魄的历史事件,将镇压工人运动的总头子蒋介石及虞洽卿、张啸林等人都点了名,独独没有提到当时最“风光”的杜月笙。
杜月笙知道,这决不是黄金荣故意隐瞒事实,为他两肋插刀,这个老于世故的把兄卖他还来不及呢!无疑,其中必定另有蹊跷,最大的可能,就是中共在发出某种信息,既往不咎,欢迎他回大陆参加社会主义建设。杜月笙是何等样人,自然心中有数,所以才会发出“我懂了,我懂了!”的独白。
自此以后,杜月笙的思想起了一些变化,至少一再拒绝了蒋介石邀他去台,而时时萌动回大陆的念头。黄金荣即使死了,也是死在上海,死在故乡,叶落归根啊。
黄金荣的自白书,竟然会对杜月笙起到这么一个作用,恐怕是黄本人始料不及的吧。事实恐怕也是如此,黄金荣第一份自白书交上去后,竟未获通过,修改数遍,直到军管会点头,才重新誊抄了一份,就是公开见报的那一份。
而那时,潘汉年等人对杜月笙的统战工作,正紧锣密鼓,黄金荣的自白书无疑是重要一环。
但在上海,黄金荣的日子很不好过,至少他自己感到生命正在逐渐枯萎。
悔过书公开登报后,广大市民不仅不予认同,反而更加激愤。黄金荣惊恐万分,闭门不出,整日里提心吊胆,只好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念头,坐在家里准备束手待“毙”。身体状况也愈加差劲,坐在太师椅里,臃肿的身子几乎站不起来,站起来也挪不开步子。加上媳妇李志清卷款逃往香港后,家中的开销都成了问题,惊怕之外,加上气急,使他本已衰弱不堪的身体和精神防线受到沉重打击。这样拖了近两年,他终于一病不起,再也没有爬起来。
1953年6月20日上午,黄金荣进入弥留状态,由附近的永川医院派一名护士前来,给他注射强心针,但亦无效,于当天上午停止了呼吸,终年86岁。
据当地公安分局在黄死后报告:“查黄金荣现年86岁,上海著名的大流氓,收有门徒万众,本区大世界、共舞台、荣金大戏院皆是他的产业,当他于20日死时,大世界经理杭石君即报告分局云南南路派出所,并申请更换大世界负责人姓名,以后便由黄金荣的得意门徒陈福康为主办理丧事,计有马筱峰、陈荣富、陈昌良(荣金大戏院经理)、沈茂贞、汤融、严兴林、毛政纪、顾德昌、钱福林、陆正崇、朱文伟、陈益亭、王世昌、庄海宁、杭石君、陈荣炳等17人前来销声匿迹地看不出动静地治丧。尸体于22日移往丽园殡仪馆入殓,当晚在钧培里一号黄金荣住宅中,备有九桌酒席,治丧过程中除上述得意门徒17人前来外,别无其他动静。”
黄金荣死的那天,有人在复兴公园后门的一块黑板上,写了“黄金荣倒了”五个大字,令人寻味。
杜月笙魂断香港
杜月笙杜月笙,改名镛,以号行。上海浦东人,1887年生。1903年在上海水果行当学徒,1911年参加八股党,成为上海滩三大亨之一。后任上海法租界商会总联合会主席兼纳税华人会监察。1927年组织中华共进会,配合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1934年后历任上海市地方协会会长、中国通商银行董事长等。抗战爆发后,曾协助军统从事情报、策反、暗杀活动。抗战胜利后,曾任上海市参议会议长。
1949年4月27日夜晚,上海解放前夕,黯然神伤的杜月笙包了一艘荷兰轮船“宝树云”号,携妻妾、子女、朋友、随从数十人,逃离上海,到香港避风。
杜月笙到香港后,租住坚尼地台18号底层,这是由他的一个门生替他租下的,仅三房一厅,比起上海华格臬路杜公馆来,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他整日蜗居于此,几乎是足不出户。
到港不久,杜月笙的哮喘病复发,大概是一路劳顿,受了风寒,加之心情不好所致。一代大亨的最后岁月,基本上是在床笫之间度过的,有时甚至靠吸氧气维持,到了后来,神经衰弱症、心脏病和下肢偏瘫接踵而至。
有人劝杜月笙找名医来诊治,他会幽幽地说:“老实讲,若我今日仍在上海,不会如此的。”
经济上,杜月笙也极为拮据,因为在香港不比上海,他赖以发迹的、上上下下的社会基础一旦失去,就无从呼风唤雨了。他来港前,将上海东湖路附近的一幢洋房卖给美国人,得45万美金,在香港就是靠这笔钱开销。但杜府上下人口众多,花费很大,每月总在6万左右,毕竟是大亨,人来客去场面还是要应付得过去。
在香港杜府,整日价忙忙碌碌侍候杜月笙的,是姚玉兰和孟小冬两位。姚是杜的四太太,名伶孟小冬此时尚无名分,只是与他同居有年,她随杜月笙坐船来香港后,始终体贴入微地照料他,给了杜月笙莫大安慰。
杜月笙与姚玉兰
孟小冬原是在上海唱红的京剧名角,人长得很漂亮,年轻时在北京曾一度跟随过梅兰芳。后来潜心向余叔岩学戏,得其真传,并世无第二人,被誉为“冬皇妙音”。
孟小冬与杜月笙同居之后,再未登台。到香港后,为给杜月笙解闷,小冬常教杜月笙学戏,杜也以此为乐。不久以后,杜月笙与孟小冬正式结婚。
1950年春,杜月笙的身体略有好转,甚至还扔掉了轮椅、拐杖和氧气瓶。逢天气晴朗之际,还常在家人陪伴下出外散步。一次,路过钱新之家门口,还登门拜访了他,并共进午餐,使这位老友不胜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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