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缘传》中,“不当家”共计出现十次,都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不当家”,都是罪过,造孽的意思。跟前面引述《金瓶梅》中的五个例子综合起来看,此词都出自迷信佛道者之口,都是在说话者看来,对神灵不敬或亵渎,有损阴德时,便脱口而出。因此,可以说,此词是迷信佛道者惯用的方言。其书写形式有“不当家”、“不当家化化的”、“不当家豁拉的”、“不当家花拉的”。其中“化化的”、或“豁拉的”等只起语助作用,表音不表义,因而有时作“化化”,有时作“花花”、“豁拉”。一般说来,说话者的话语比较急促时,就只写作“不当家”,话语比较舒缓时,就会写作“不当家化化的”或“不当家豁拉的”。这些,我们还可以从《红楼梦》、《儿女英雄传》中找到例证。
《红楼梦》:
(1) 马道婆又道:“还有一件,若是为父母尊亲长上的多舍些不妨,若是像老祖宗如今为宝玉,若舍多了到不好,还怕哥儿禁不起,倒折了福,也不当家花花的,……”
(第二十五回)
(2) 王夫人道:“阿弥陀佛!不当家花花的,就是坟里有了这个,人家死了几百年,这会子翻尸盗骨的作了药也不灵。”
(第二十八回)
(3) 王一贴笑道:“没当家花花的,膏药从不拿进这屋里来的,……”
(第八十回)
例(1)中马道婆说让贾母为宝玉舍海灯油,因是祖母给孙子舍,所以舍多了就会禁不起,倒有“折损”,即“不当家花花的”。例(2)中宝玉说的药方中有古坟里“古是富贵人家粧裹的头面”。王夫人便觉得这是造孽、罪过,是对死者的亵渎,因而是“不当家花花的”。(《红楼梦》庚辰本原写作“没当家花花的”,后又将“没”划掉改为“不”,这说明一般都写作“不当家”。其实“不”和“没”都表示否定,可以互换的。下一个例子中便没有改过来,作“没当家花花的”。)例(3)中,是王一贴听茗烟说他的屋里有膏药味,觉得亏说了他,有罪过,便道“没当家花花的”。《红楼梦》中用此词仅这三例,说话者话语都较舒缓,因而都带上“花花的”表音语助词。《儿女英雄传》中也有三例:
(1) 那老婆儿哭眼抹泪的说道:“阿弥陀佛!说也不当家花拉的!……”
(第七回)
(2) 那老婆儿也是拉着两只袖子拜呀拜的拜个不住,口里说道:“阿弥陀佛!不当家花拉的!……”
(第八回)
(3) 他道:“他们这些人们都别家说了。出口是愿,咱这里一举心,那西天的老佛爷早知道,使不的咱儿着?不当家花拉的!……”
(第二十一回)
例(1)中张姑娘妈对十三妹哭诉和尚将她藏在那地窖子里,如此即是造孽、罪过。例(2)中张姑娘见安公子请安,深感不当(官民等级森严),故而念佛,说“不当家花拉的”。例(3)中,也是张姑娘妈,许了为十三妹吃斋,大家劝她“使不的”,她认为既然说了,“出口是愿”,“西天的佛爷早知道了”,若不这样做,便是对佛的不敬,自然是“不当家花拉的”。
上面我们将“不当家”一词在《金瓶梅》、《醒世姻缘传》、《红楼梦》、《儿女英雄传》四书中的用例已搜罗穷尽(总计21例),且对其用法及含义作了分析与阐释。
下面我们再将这四部书的作者隶属之地及书中方言俗语的运用情况略作分述。
《金瓶梅》作者兰陵笑笑生虽至今不知其为何许人也,但其籍贯隶属当为山东,则是多年来《金瓶梅》作者的研究者们达成的共识。《金瓶梅》(词话本)中大量运用山东方言,也是大家们公认的,鲁迅先生认为“对话全用山东的方言所写”④。郑振铎则说《金瓶梅》中“有许多山东土话,南方人不大懂的”⑤,吴晗也认为“《金瓶梅》用的是山东的方言”⑥。当今《金瓶梅》研究者山东人张鹤泉也认为《金瓶梅》的“基础方言属于地道的山东语”⑦。实际上,我们只要将《金瓶梅》(词话本)读过,就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
《醒世姻缘传》作者西周生跟兰陵笑笑生一样不整何许人也,但此书中也同样运用了大量的山东方言,有似于《金瓶梅》。因而,张鹤泉说“在运用山东方言方面与《金瓶梅》堪称姊妹篇的是晚于其后约百年的《醒世姻缘传》”⑧。我们且看《醒世姻缘传》中其他运用山东方言的例子。
狄周说:“一百里路,明日赶多咱到家,可叫人怎么迎贺?……”
“多咱”即为山东方言,张远芬在《金瓶梅新证》里注为:“什么。专用于时间,在口语上,‘多咱’就是‘什么时候’的同义语。”
这大舅真是韶道,雇个主文代笔的人,就许他这么些银子……
“韶道”也写作“韶刀”,本指酒,这里是“说话办事,有违事理”的意思。
这样的用例还很多,如“年时(去年)”、“仰尘(天花板)”、“些许(很少)”、“娘母子(母亲)”、“熟滑(熟悉、熟惯)”等等,此处也难尽举。由此我们已能看出《醒世姻缘传》中大量运用了山东方言的事实。
《红楼梦》作者曹雪芹为旗人,且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北京,因而《红楼梦》中运用大量的北京语,特别是运用了很多北方的方言俗语。如三十九回:
再睡的日头晒着屁股再来……
“日头”,北方方言,太阳。此话为北方方言中的常用语。
四十四回:
这孩子太老实了……
“老实”,北方方言,朴实诚实之意。
《儿女英雄传》作者文康也是旗人,生活在河北、北京等地。所以,他写的作品中运用的方言自然是北方方言,这里无需再作累赘举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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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琰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