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我们将“不当家”一词在这些书中的用例摘出,逐例做一分析,便可以看出其用法及意义来。
《金瓶梅》:
(1) 妇人道:“……什么稀罕物,也不当家化化的。怪不的那贼淫妇死了堕阿鼻地 狱。”
(第二十八回)
(2) 大妗子说:“俺们不当家,都刚吃得饱,叫杨姑娘陪个儿吧,他老人家又吃着
个斋。”
(第三十九回)
(3) 月娘道:“你好恁枉口拔舌,不当家化化的,骂他怎的,他惹着你来,你怎的知道他姓薛。”
(第五十一回)
(4) 月娘便骂道:“怪堕业的小臭肉儿,一个僧家,是佛家弟子,你有要没紧恁谤他怎的,不当家化化的。……”
(第八十八回)
(5) 春梅道:“不当家化化的,磕什么头。”
(第九十五回)
例(1)台湾魏子云先生著的《金瓶梅词话注释》:“意为儿戏,不当一回事去办,轻慢造孽之意。”且引了姚灵犀先生的《瓶外卮言》中此词的解释。②我们说理解为轻慢造孽之意是较为准确的,但释为“儿戏,不当一回事去办”则不大妥当,这只要联系文中的语言环境就可以看出来。其实潘金莲骂西门庆,是因为西门庆将来旺儿媳妇的一只鞋收藏在山子底下藏春坞雪洞内,且用拜帖匣装着,里面还搅着些字纸和香儿。这在潘金莲看来有损阴德,是造孽,是罪过。故说“不当家化化的”。姚灵犀先生释为“北方俗语,为轻慢造孽”当为可通之注。③例(2)跟前面引述的例子语境相似,也是吴月娘让陪二僧尼用膳时,吴大妗子所说,她认为吃饱了再陪僧尼吃,便是罪过。例(3)中是西门庆看见薛姑子,骂她们和王姑子是“贼胖秃淫妇”,吴月娘则认为薛姑子是“佛家弟子”,“好不有道行”。西门庆骂薛姑子便是“枉口拔舌”、“毁神谤佛”。因而,“不当家化化的”,即是对神佛的亵渎。例(4)中,小玉骂和尚是变驴的,吴月娘则认为小玉“怪堕业的”,僧家是“佛家子弟”,是不能谤他的。小玉这样骂便是“不当家化化的”,是对神佛的极为不敬,是造孽,是罪过。例(5)中是薛嫂给春梅磕头,春梅认为不妥,因薛嫂年纪大,她自己又是丫头出身,薛嫂要磕头,对她来说是“折杀”了,是罪过,即“不当家化化的”。
由这几个例子可以看出,“不当家化化的”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不应该”,它的程度要深得多,对神灵不敬亵渎,造了孽,有罪过时才可用此词。一般来说,迷信神佛者认为对神佛不敬、亵渎或此行有罪过,造了孽,即说“不当家化化的”。
刘侗、于奕正的《帝京景物略》卷二《城东内外.春场》:“夜不以小儿女衣置星月下,……亦不置洗涤余水,为夜游神饮马也,曰‘不当价(家)’”。这里说得很清楚,若置洗涤余水为夜游神饮马,自然是对神灵的不敬亵渎,因而曰“不当价(家)”。纪昀在作注时说:“如吴语云罪过。”这是很准确的,一方面纪昀认为此语是方言,且为北方方言,因而才跟吴语(吴方言)比较;另一方面,此词的意义就是罪过。
此词从《金瓶梅》到《醒世姻缘传》、《红楼梦》、《儿女英雄传》都是如此用。《金瓶梅》中的例子,上面已尽举,下面我们再看《醒世姻缘传》中的例子。
(1) 刘夫人道:“了不的,了不的,这丫头疯了!毁谤起佛爷的女儿们来!不当家,不当家。快己他做道袍子,做唐巾,送他往南门上白衣庵里与大师傅做徒弟去!”
(第八回)
(2) 计老道:“好禹大哥,我没的因小女儿没了,就枉口拔舌的纂他!……枉说了人,也不当家!……”
(第九回)
(3) 晁夫人道:“他已把他杀了,还是他什么汉子哩?你要靠他收拾,他就拉到坡里喂了狗,不当家的。……”
(第二十回)
(4) 魏三外面吆喝道:“怎么着哩!或长或短,吩咐我去,叫我把这们一日门,也不当家!”
(第四十六回)
(5) 我又没给他哩?真是长昧心痞,不当家豁拉的!
(第四十九回)
(6) 白姑子手里流水拉扯,口里连忙念着佛道:“阿弥陀佛!不当家!……”
(第六十四回)
(7) 再冬道:“阿弥陀佛!姐姐,你说的什么话!不当家!……”
(第七十七回)
(8) 他娘道:“这孩儿不当家,那里放着丑!……”
(第八十四回)
(9) 陈师娘炕上打个问讯,说“不当家!”
(第九十二回)
(10) 侯、张道:“不当家!他送就肯送这些?……”
(第九十六回)
例(1)中,青梅说姑子“哪一个是不要和尚,不要道士的?”,刘夫人认为这是对佛爷的女儿们的毁谤,是“了不的”的事,自然是造孽、罪过,所以连说“不当家,不当家”。例(2)中晁大舍的妻子,计老的的女儿,因丈夫娶了娼妇珍哥为妾,便与丈夫合气,气不过便自缢了,计老便给禹明吾诉说晁家的刻薄,怕禹明吾不信,所以他不是枉口拔舌的纂人,若枉说了人,便是造孽,就是“不当家”。例(3)中,小鸦儿杀晁源和自己的老婆,季春江想让小鸦儿收拾自己老婆的尸首。晁夫人认为小鸦儿是不会收拾的,“就拉到坡里喂了狗”,这自然也是造孽,就是“不当家的”。例(4)中,光棍魏三冒说晁梁是他的儿子,来晁家诈银子,在门口呆久了,便说“不当家”。在魏三看来,晁家抱了他的孩子,又不让他进门,“把了这们一日门”,便是罪过。例(5)中邹婆子说她将周奶奶谢媒的布和钱给了魏婆子,而魏婆子又说没给,所以邹婆子骂魏婆子“长昧心痞”,亏说了人,是造孽,也就是“不当家豁拉的”。例(6)中素姐打了狄希陈,白姑子说“打夫就是打天一般”,那自然是罪过,即“不当家”。例(7)中薛素姐寻夫到京城相主事家,因寻不到丈夫,相家又没放她出门,她便要寻死,被救后她说在相主事家是“坐监”,她弟弟则认为她这样说有愧于相家,是造孽的,便说她“不当家”。例(8)中,童寄姐要买丫头,媒婆领来了个十二岁的丫头,寄姐的母亲童奶奶嫌丑,丫头娘认为孩子生的不好,没有出生在“大人家”,也就是说孩子生在她这样的人家是造孽,所以说“不当家”。例(9)中陈师娘在炕上受晁梁夫妻及众人拜见,在陈师娘看来是“折杀”自己,因忙打个问讯,说“不当家”。例(10)中侯婆、张婆听素姐让丈夫没人送二十两盘缠,认为有些多,自己感到当不起那么多,若真的如此,便是罪过(道家认为)。因而说“不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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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琰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