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2010年中篇小说读记
2010年的中篇小说创作呈现出极为强健的风貌,与长篇小说相比,它更重视在一个浓缩的故事中艺术地表达对于生活与人性本身的理解;与短篇小说相比,其内蕴的生活含量,以及为了表达这一丰厚含量所要寻找到的一种言说方式,成就了它明显的优长。总之,处于21世纪第一个十年与第二个十年的接点上,2010年度的中篇小说在延续以往的思想深刻性与艺术探索性基础上,呈现出平稳扎实的写作风格。
岁月缅怀与理想前瞻
蒋韵《行走的年代》(《小说界》2010年第5期)把时代背景放入上世纪80年代。小说开始于一个叫莽河的诗人的行走,他的行走不仅给一个小城带去了诗篇,而且给一个女孩子陈香留下了孩子。而另一个时空中,诗人莽河行走在黄土高原腹地,路遇做研究生田野调查的叶柔,精神的共鸣使他们心有灵犀,他们彼此找到了同道,从一个塬走向另一个塬,从一个村庄走进另一个村庄,然而叶柔却因宫外孕大出血而死在路上。星转斗移,上世纪90年代,诗人莽河出国下海变作了房地产老总——赵善明,叶柔死了,莽河也“死”了,生活向前,诗所象征的事物被甩在了后面,一个物质衡量价值的时代开始了吗?赵善明不知道,而他已是坐拥亿万资产的富人了。而在另一个故事中陈香先是失去了那个自称为莽河的诗人,又失去了爱她的老周,接着更失去了“诗人”的孩子,一无所有的她来到一个山村小学做了校长。小说结尾,赵善明受着命运的指引来到这个学校——这是他的房地产公司援建的希望小学。主客对话,伤感而惆怅,陈香爱过莽河的诗,她是因诗而将自己的青春献给了一个冒充了诗人的人,而真正的诗人出现在她面前时,已由一个诗人变成了商人。两个平行故事的交接以及真伪诗人的命运写得从容不迫,娓娓道来,但我更欣赏文字中的一股清冽,那是穿平鲁、走右玉、出杀虎口在大地上创造诗意的激情,那是为寻找家园不惜流浪他乡、不怕倒在路上的朝圣的精神。
林白《长江为何如此远》(《收获》2010年第2期)也将记忆锁定在上世纪80年代。大学4年的生活在26年毕业后的聚会前后不断闪回,作为叙事人的今红,以及记忆中的同学林南下、顾彬彬、励宪,朝气与劲头十足,在请她一起去黄冈赤壁的江上的三言两语对话,就足以证明了那一代人的心劲——“江鸥为什么不停地飞?”“嗯,它们大概,把飞翔当成了故乡”。这种近似诗歌的语言在那个时代的对话中绝非做作,而是真情的流露。正如那句穿透光阴的疑问,“长江为什么在那么远?”它也许指地理,也许是记忆,也许还是一种心理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有第一条连衣裙的深情厚意,有星期天的电影,有甲板上拉小提琴的男子,有痛哭,有歌谣,有懵懂,有19岁,有层层花瓣的汹涌起伏,而这些都归结于那个30年后聚会的夜晚,在火焰中,主人公重又看到了重重叠叠的樱花,在《怀念战友》的歌声止处,她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较之林白的相对散文化的叙述,方方《刀锋上的蚂蚁》(《中国作家》2010年第5期)的故事情节与人物命运则更加曲折。德国老人费舍尔退休之后开始中国庐山之行,他遇到鲁昌南之前并不知道自己余下来的人生还有什么更重要的目的,但是看了鲁昌南的画,与他一起吃饭,听到鲁昌南淡淡地讲“文革”后,费舍尔下定决心要改变鲁昌南的命运。由此,鲁昌南被资助到德国去,从慕尼黑到柏林,再从埃及到希腊、罗马、法国,鲁昌南“像是一支吸饱了浓汁的毛笔”,创造占领了他整个身心,以致“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当然,从卖出第一幅画到从德国转战纽约,并在美国站稳脚跟的这个过程是漫长的,身价不菲的鲁昌南迅速适应了他的新角色,他换了老婆,与妹妹断绝了来往。正当费舍尔满足于曾帮助了一个受伤的小鸟打开飞翔的翅膀而自认为退休之后做了一件值得的事情时,他再次来到庐山得知了鲁昌南另一个真相——鲁昌南对待当初帮助他的亲生妹妹已全无亲情。那么,对于鲁氏兄妹,到底是哪样生存能使他们彼此得到的更多呢?
这可能正是生活本身的得失构成,叶兆言《玫瑰的岁月》(《收获》2010年第5期)不放过更进一步探讨的可能。邵老先生写字已名气在外,他的外孙女藏丽花一开始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后渐渐声名鹊起,黄效愚因爱其字而爱其人,直到人字不分,非要娶大自己8岁的奇女子,其真实的原因也在于从那字中见出人的精神。藏丽花的书法如日中天,从国内到国际展出不断,而从小因写字痴迷到误了考大学的黄效愚却真的是知己了,但真正识得字之精神的人却认为黄效愚的书法境界早已超出藏丽花许多倍,不在别的,而在字中的骨气,没有俗媚,没有奴性,只是朴素真实。但黄效愚并不将写字看做是取得名利的途径,他只是写,喜欢写,直到爱人生病住院。他说,如果爱人没有了,他要字干什么,而如果能够换得爱人的健康,“他宁愿焚琴煮鹤”,把字烧掉,一辈子都不碰毛笔。当然这是一个有更大空间的写作主题。我以为叶兆言想说的绝不只是书法一事,当写字——无论大字小字,都只是写字,只是抒发,而不把字当做争名夺利的工具或手段,对于几千年绵延至今的字而言,是敬惜和虔诚的,我想,这种态度是我们写字的人应有的也是惟一能有的态度。不为别的,只因为写字来不得半点虚情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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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琰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