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儿童医院。全国最具盛名的儿童专科医院。记者孙戉摄

　　凌晨两点半。配奶室的贺素英把刚刚配好的200多瓶奶整整齐齐地码进封闭的送奶车，前倾着上身，吃力地推着这辆近400斤重的推车，从门诊楼地下一层的配奶室出来，向病房走去。

　　清月如水，万籁俱寂。只有当推车上坡或过坎时，车上的几百个玻璃奶瓶才会因碰撞，发出清脆细碎的低吟。

　　10分钟后，10月15日儿童医院配出的第一瓶奶，被新生儿病房出生刚刚5天的童童咕咚咕咚喝了个底儿朝天。

　　和许多大医院一样，每天，都有七八千患儿从全国各地涌到北京儿童医院就诊；与其他医院不同，每天，这里除了常规的诊疗，还要冲配大约3000瓶奶，混合着白衣天使深沉的母爱，滋养着近千名住院患儿。

　　大约第400瓶奶：最细心的调配

　　清晨7点，推开儿童医院配奶室的门，夹杂着奶香的蒸汽扑面而来，数百个刚消完毒的玻璃奶瓶敞着口待命。

　　操作台上，大大小小十来个奶粉罐排着队，让人眼花缭乱。墙上的白板一条条记录着每个科室的需要，“外行”看得一头雾水，护士长郭川华解释——

　　鲜奶是给比较大的孩子吃的，分为1、2、3号，1号是纯牛奶加糖，2号兑三分之一的糖水，3号加50%的糖水。

　　小点的孩子要吃奶粉，也分1、2、3号。其中又分普通奶、专给患肺炎的孩子配的厚奶、给牛奶过敏的孩子配的免乳糖奶，接受特殊检查、长期卧床、腹泻的孩子，还会配小安素、小百肽或是纤维型匀浆等。即使同一种奶，有的孩子一次150毫升，有的一次只有10毫升。

　　郭川华自嘲说，配奶室的护士都有“强迫症”，总是一遍一遍、反反复复对单子，常盯得两眼发花，“给孩子喝的，生怕有丁点儿疏忽。”

　　除了奶，这里每天还要配米汤、藕粉、胡萝卜汁，米汤又分加糖和加盐。此时，护士董志稳正在配的，是当天全院的大约第400瓶奶。

　　这是为一个得了肺炎的新生儿冲配的厚奶，比普通奶黏稠，可以预防咳嗽时呛奶。董志稳拿出一个一次性干净塑料袋，用黄色小勺从淀粉袋中舀出两勺，放在小秤上称，31克，差一点儿，抖抖小勺，正好35克。把这些淀粉先用凉开水搅匀，旁边电磁炉上的锅里是1000毫升的开水。“冲厚奶的水中，每1000毫升水要加35克淀粉。”加了淀粉的水晾到55℃，再加奶粉，倒入玻璃奶瓶。

　　在配奶室，所有冲配方奶的水温都会严格控制在55℃，以保证送到孩子嘴边时温度正好。

　　大约第1000瓶奶：最少的奶量

　　当第五批、大约第1000瓶奶，被送到新生儿重症监护室1号床的菲菲嘴边时，正好是上午10点半。小家伙睡得正香。

　　菲菲是个早产儿，出生6天，体重只有1.68千克，小脸还没有成人的手掌大。在整个病房里，菲菲体重最轻，饭量最小，一顿只喝10毫升奶，刚刚盖满瓶底儿。

　　小家伙因为有黄疸，正在接受光疗，戴着黑色眼罩。“孩子出生第一天就住进来了，2小时喂一次。”护士徐华玲成了菲菲的临时妈妈，她先把奶滴在自己的手背一滴试试温度，然后把奶嘴送到小家伙嘴边，柔声轻唤：“宝贝儿，开饭啦。”

　　小家伙没反应，小徐伸出食指，爱怜地逗逗孩子的嘴角，还是没动静，又揉揉宝贝儿的小耳垂。终于，菲菲张开嘴叼住奶嘴。吸了两口，又不动了。小徐赶紧用手轻轻地、轻轻地揉着菲菲的耳垂，小家伙半天才又吸上两口。就这样，10毫升奶喝了20分钟。

　　与此同时，新生儿病房，出生12天的文文突然奶声奶气地大哭起来。“准是饿了。”护士窦文艳一路小跑奔到小床边：“来了来了。”说来奇怪，宝贝儿渐渐止住哭声，小脑袋转向小窦来的方向，小眼睛四处找着。

　　伸出右手按了一下挂在小床边上的免洗消毒液喷头，小窦麻利地两手交叉一抹。消完毒，她一只手熟练地托起软软的小身子，一只手拿起奶瓶。“这孩子是肺炎，厚奶比较稠，不能平躺着喂。”

　　这顿奶喂下来8分钟，胳膊早已酸了。“这不算什么，每天给孩子洗澡更累，我们病房的护士，个个都有腱鞘炎和肩周炎。”

　　吃饱了，小家伙竟然冲着小窦咧开嘴笑了。“别看他们小，什么都懂，聪明着呢。”秋日的阳光从四楼病房窗口洒进来，柔和地照在窦文艳脸上，清晰地映出她上翘的嘴角和细密的汗珠。

　　洗澡、喂奶、喂水、给药、换尿布、检查脐带、口腔鼻腔护理、记录心电监护数据，周而复始，没有片刻停顿。常常是这一轮刚干完，下一轮喂奶、换尿布又开始了。

　　下了白班，坐2号线倒13号线，再倒333路和447路两趟公交车，两小时后回到位于航天城的家。这时的窦文艳，已经没有力气再跟自己的孩子说话。

　　枯燥、繁琐、忙累，然而窦文艳坚持了15年：“我真心喜欢孩子，他们都像是我自己的孩子。”技术、经验、耐心、爱心，给患儿当护士妈妈，要求不低。

　　大约第3000瓶奶：最晚的配送

　　晚上11点40分，配奶员小潘推着送奶车来到内科二病房，护士长高雪萍迎上来，又仔细核对了一下单子。这是10月15日配奶室送出的最后一批，也是当天大约第3000瓶奶。

　　病房里，护士姜娜娜正在给孩子换纸尿裤。“小孩子容易红屁股，我们会给他们抹护臀膏，但一小便就冲没了，得常换常擦。”

　　高雪萍最多时一个月要值17个夜班。每当给病房里的孩子喂奶，她的脑海里总会闪过自己4岁的女儿。高雪萍生完孩子恢复上夜班时，一岁多的女儿已经能说：“妈妈，别走。”妈妈哄她：“妈妈上班去给你挣钱买奶粉。”后来两岁多，孩子会说：“妈妈，让爸爸去挣钱买奶粉吧。”再后来，孩子说：“妈妈，我不喝奶粉了，你能哄我睡觉么？”

　　说起这些，高雪萍的眼圈红了。

　　前几天，科里有位夜班护士丈夫出差去了南方，家中只有婆婆带着孩子。一岁多的儿子高烧39℃，老人有点儿慌了，半夜打电话过来。“妈，现在科里就仨护士，我实在回不去，您给他用湿毛巾擦擦前胸后背。”半小时后，婆婆的电话又来了，带着哭腔：“已经39.4℃了，你还要不要你儿子啦？！”护士一边掉泪一边说：“妈，您别着急，先给孩子吃点儿美林，就在书柜上面的塑料箱里，大概吃一勺。”挂了电话，抹把眼泪，她拿起奶瓶，又进了病房。

　　在这个星期六的夜晚，儿童医院的28个病区里住着900多个患儿。这一夜，全院近200名护士妈妈守护在他们身边，不眠不休。

　　这一天，儿童医院的配奶室总共送出了大约3000瓶奶，每一瓶奶都是55℃，每一瓶奶都是同样的温暖。

　　这一天，并不是儿童医院最忙碌的一天。

　　采访之外

　　关于奶，关于护士，关于妈妈

　　选择从这3000瓶奶入手，是想抓取北京儿童医院最具特色的一个截面，做一点较深入的调查采访，尽可能真实展示儿童医院的某些基本面。

　　在医务工作者中，护士平凡而普通，数量最多，儿童医院的护士就有900多人。她们从事着各种繁琐、细碎的护理工作，所得收入与付出并不对等。白眼、唾骂，甚至针扎、大耳刮，她们受到的诸多委屈也并不为人所知。

　　每个人都渴望母爱，新生病儿也许尤其如此。看着那些痛苦扭曲的小脸、不堪一握的小手小脚丫，儿童医院的护士们知道自己是谁、该做什么。她们中的许多人已是母亲，有自己的孩子。然而，作为妈妈，她们把母爱给了那些还没来得及取名的病儿。母爱的能力是有限的，因此，她们大多数不能胜任家庭中的妈妈职责。我们理解她们内心的愧疚。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在儿童医院采访并讲述这些故事的所有原因。（记者 余海波 李学梅 方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