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艺术家批准了吗?
可怜的中国城市,可怜的中国艺术家,“欢迎来到真实的废墟”!
2000年《新周刊》发表《中国城市十大败笔》,痛批城市建设十大症结:强暴旧城、疯狂克隆、胡乱“标志”、攀高比傻、盲目国际化、窒息环境、乱抢风头、永远塞车、“假古董”当道、跟人较劲。此文作为新华社内参送达中央领导。5年之后,建设部副部长仇保兴再次指出中国城市发展的八大“盲目症”:盲目拔高城市的定位,盲目扩大城市人口规模,盲目提倡多组团的城市空间布局,盲目进行旧城的成片改造,盲目迎合小轿车的交通需求,盲目地进行功能分区,盲目进行周边环境的再造,盲目地体现第一责任人的权威。
在发达国家,艺术家在城市建设中是代表民意审美的重要一环,艺术家手中握着投票权和否决权。艺术家批准了吗?是追问在城市大开发建设中,趣味和审美对城市高度的严重背离。
是的,城市在前进,审美在倒退。中国南北分界线的“脑残式”考古,更印证了城市败笔的总结性陈辞和归纳:“假古董”当道。
城市分一二三线,小区分三六九等。貌似各取所需,各安其位,实则人被粗暴逻辑按入其中,动弹不得。房价高企、强拆、限购——乡村回不去,城市不待见,一代中国人在城市里失去故乡。
不是人们不想审美,而是这需要闲暇、需要心灵的视野、需要慢下来,但——就连我们的语速、步速和开机速度都是越来越快的。
艺术家甚至保卫不了自己在城市里的工作室,拆迁保卫战,使艺术家同样沦为弱者!
在北京,有人说“一个没有窗户的三角形房子都能卖出去”,这时,何谈城市美学?大裤衩、小蛮腰等地标性建筑日新月异,这是政府主导的“拳头产品”,此时,艺术家拥有话语权又怎样呢?
结论是:艺术家不能代表民意,有时他们连自己都代表不了。这是艺术家与城市建设之间的尴尬距离。他们要么选择合谋,要么选择边缘。
建筑师、艺术家、艺术教员、评论家都到哪里去了?答案是:他们谋生去了。城市只有市长,没有艺术长。即便有艺术长官,那艺术还可信吗?
最糟糕的是,城市徒有其表,徒具其形,更深层次的信任危机、心理危机,无人问津。
环境、交通、污染、食品安全,这一切,衣食住行、生老病死,无不让人感叹生之唯艰,但是,为什么你偏要做城里人?问题是,这里有你的亲人、朋友、同学和人际关系,除了城市,还有哪里可以去?
在中国,很中国。生存之重,艺术之轻,你看着办吧! (文/胡赳赳)
朱其:一个民族的盛世体现为“文治”
艺术批评家、独立策展人,著有《新艺术史和视觉叙事》、《1990年以来的中国先锋摄影》等,生于1966年
中国的城市审美问题,包括城市规划,总是一条笔直的大道穿过城市,连个拐弯都没有,市中心一个大广场,类似东京一样的商业步行街,或者仿古城。中国的城市新建设越来越千篇一律,再找不到民国时代那种地方的城市特色。建筑风格整体上因楼群的密集很壮观,但每一栋楼没有建筑艺术。中国浪费了制造世界建筑艺术奇迹百年一遇的良机。相对来说,北方的建筑环境更糟糕一些,比如北方多灰、缺水,不适合大量建设玻璃外墙高楼和喷水池。中国的城市建筑的外墙颜色过于艳俗,城市雕塑的艺术水准较低。中国对城市规划、环境颜色以及公共标志物的水准,既没有哲学,也没有风水和文脉。
可怕的是,这一切决定权主要掌握在官员、一部分房地产商,还有一小部分是掌握在包工头。这个后果,艺术家也有责任,在中国很少有艺术家为此大声疾呼。更多的艺术家选择无奈地顺从雇主的要求,觉得一己之力改变不了现实,所以他们选择将项目当做生意。
在发达国家,艺术家在城市建设中是代表民意审美的重要一环,艺术家手中握着投票权和否决权。但在中国,8年前就在讨论的“艺术家批准机制”,现在基本上没有进展。因为公共审美启蒙没有什么进展。
我觉得在大型城市规划、建筑设计和城市雕塑的公共决策方面,应该采取方案征集公示制度,让更多的公众参与讨论。这也可以称为公民社会建设的一部分,城市美学也是一项公共决策,少数官员没有权利凭个人好恶决定公共环境的方案。
一个民族的盛世体现为“文治”,艺术的时代作用在传统中早有典范。中国那些美丽古城的人民大都性情温良、知书达理、勤勉守业、与人为善,受过诗书才艺训练的文人官员或儒商群体中很少有骄横邪恶之徒。古人云:依仁游于艺。一切深义尽在于此。 (文/朱其)
顾晓鸣:每个城市都应该“戏现”自己
学者,复旦大学历史系、旅游管理系教授,博导,著有《我走路还是路走我》、《犹太:充满悖论的文化》等,生于1945年
认为城市拯救人类,把希望寄托于城市,是古老的观念,也可以说是很农民的观念。现在的认知应该是“城市是人类的不尽人意的无可奈何的转折”,改善城市才能生活得更好。所以,
上海世博会的口号“城市,让生活更美好”应该是“只有城市变好了,生活才能变得更好”。
但一部分城市主政者,还停留在小农思想、第三世界思维中,片面追求所谓现代化、时尚化。但城市不是绿化,城市也不是盖多高的房子,城市是人住在那里。城市建筑与其说是房子,还不如说是居住的空间;与其说是居住的空间,还不如说是交往的空间。
城市建筑也一样,与其说是雕塑,还不如说是互动空间、心灵空间。如果没有艺术家参与城市雕塑的规划,使得它们以不合适的尺度和体量出现在不合适的空间,那它们就是一堆垃圾而已。云南玉溪的聂耳广场,聂耳雕像这么大的体量,每个人看到的都是聂耳的屁股,这有什么意思呢?陆家嘴把华尔街的铜牛搬过来了,我说,太愚昧,太装孙子。要我说,应该搞牛郎织女的互动景点,保证是全世界最棒的旅游景点。牛是真的牛,耕牛、黄牛,游客可以cosplay牛郎和织女,然后拍照留念。
还有涂鸦。现在中国一些城市搞的,辟出一整个街区往墙体上画东西,那不叫涂鸦。涂鸦是什么?苏东坡喝醉了,在庙里的墙上写诗,那才叫涂鸦。涂鸦的美丽,在于与环境的默契,而不是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任何场合写几个英文字——那叫画马不成反类犬。
城市与艺术之间,有着微妙而复杂的关系。艺术家的一个通病,是把作品作为个人的东西,而没有放进城市的、人文的空间中去。小样很好,但东西做好之后一放到城市里,就难看得要死。艺术单体和城市的艺术是两回事。我觉得,城市与艺术之间,应该有三个“合一”:天人合一、人人合一、艺人合一。天人合一,就是城市建筑与地貌、气候等环境因素的和谐,像世博会中国馆,上海附近没有山,如果它的背景有山,会不会更好看?人人合一,是指艺术家与市民之间的和谐,你做的东西,市民要能接受。艺人合一,城市建筑应该是自足的,它会表达。
国家大剧院尽管被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我觉得它至少有一点是好的:它是圆形透明的,白天几乎看不见,把自己隐藏起来,不给城市捣乱。上海的建筑就是不想给城市捣乱,所以大搞特搞玻璃幕墙,但台风一来,坏了,全吹坏了。这就是不懂美术,做的东西没有美感。在城市规划中,艺术家必须参与。毕竟,城市规划是短期的,它留下来的东西是长期的。现在是大家都不用功,艺术家也急就章。有才华的第一流的艺术家忙着搞拍卖行里能赚大钱的东西,没有心思做街头艺术,街头艺术就只是一些小学生、美院学生在搞所谓涂鸦。
未来应该是艺术进入城市规划,带动人们生活的艺术化。海德格尔说,“人,诗意地栖居”,以后的城市里,就应该有诗意的居住、诗意的活动,甚至诗意的吵架,诗意的冲突。城市本身是艺术品,城市人应当是或者正成为艺术家。我创造过一个词,叫“戏现”,即游戏地、戏剧性地展现自己。我认为,每个城市都要“戏现”自己,不仅是艺术家,市民也都能“戏现”自己。 (采访/谭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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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徐嵘 |